十三
199#年 徐恩的時間
“我奉勸你一句,不要叫太多人來。”
“你害怕在衆人面前一敗塗地嗎?如果後悔的話還來得及……”
徐恩猛地手腕子一翻正掐在美麗小腿的脖子正前方一寸的地方:
“我只是討厭狗仗人勢的時候畜生會叫得格外響,明白了嗎?”
美麗小腿的臉上有幾滴汗水歡快地涔涔而落。
“何況最後丟人的一定是你們,不要打擊自己人的自尊心了,我可是在可憐你——上次挨揍的時候你沒露面算你走運,不要讓我非要給你補課不可。”
所以比賽的當天,偌大的體育館內空空蕩蕩,只有不多的知情人掂掇著最好的位子,或緊張或輕鬆或如臨大敵或虔誠無比的準備消遣掉這日復一日空白無聊的下午。
“喲,我怎麽來得這麽不合適,你們的主力都到哪兒去啦?”
宮城沒好氣的塞過一句:
“都給女朋友勾去啦!仙道彰。”
彩子美麗的杏核眼登時擴展了體積:
“這是什麽話?!本來就提前結束訓練了嘛,再說這理由有什麽不正當的嗎?”
仙道看著突然縮短了的宮城的背影跟著彩子一起消失在通往羽毛球館的走廊上,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
那麽,去看看好了,反正是來交流提高的,見著人就行。
寧靜的羽毛球館裏,三井遠遠地坐在邊上,手裏抱著一包爆米花擋住了臉。
徐恩輕巧地褪下校服,露出意外結實的小臂,幽暗的碳素球拍在手裏跳了一下,便撚成了一朵花。她的身後坐著慈祥的微笑著的徐騰,胳膊底下是一包精致的炒栗子。兩個人偶爾對視的時候,徐騰會拿起一顆栗子比劃一下,徐恩就拿拍子指過來,眼裏閃出威脅的光。
透過密密的球網,可以看到美麗小腿和她的同黨們優雅的風姿,花枝招展地浮在座位上。
藤香還沒來,著急的人卻是一個也沒有。櫻木二目爍爍地聽晴子現場函授
羽毛球規則,不再在籃球場上倒地鏟球的他如今只是不理解這種運動怎麽要用拍子。宮城現在正在絞盡腦汁地企圖向彩子闡明她是支援偶爾來看看這種“女人”的運動用以鬆弛神經的,後者則別有用心的始終沈默,用力攢著一個馬上就要憋不住的大笑——以至於仙道走進來的時候都沒人注意到,他搔搔頭,往門外看了看,更加迷惑不解。
“別去。”
“那是不可能的。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你爲什麽不支援我?只是玩玩而已,你別想太多。”
“不好。”
“她的氣焰太盛了,我忍不下去了。”
“藉口。”
“你……”
藤香被憋得一口氣沒上來,她很明白眼前的這個人對自己的瞭解已經是入骨三分——他看問題雖然單純,但總能切入關鍵。
只好乾脆扭頭走進館內,省得被他噎的神經錯亂。
仙道站在門口很好奇地望著死氣沈沈地走過來的流川:
“你女朋友?好俊俏啊,一點兒也沒虧待你呢。”被白了一眼後,他又跑到三井那裏搭訕,搶爆米花吃,試圖弄清這場比賽的意義,可當問及場中的女孩和三井的關係時,同樣被利落地攆走了。櫻木的白癡回答雖然很熱血,但是由於眼下正忙,沒工夫答理他。彩子客氣有禮的官腔讓他雲裏霧裏一頭水好像在聽國際形勢報告——雖然義正辭嚴冠冕堂皇最後卻等於什麽也沒說,而宮城,已經回答過他了。
仙道有點兒挂倒勁:怎麽地,我連這個也打聽不出來?我堂堂無敵帥哥連一個消息都弄不到?
四下鑽營的結果,是徐騰漫不經心地扔過一顆栗子:
“女人們的賭氣之戰,不必太在意啦。”
仙道直直脖子把栗子吞下去:
“這麽興師動衆,籃球隊的人摻和什麽熱鬧?”
“事不關己,關心則亂,嚴格說來屬於籃球隊家屬內訌。”
“哦,原來如彼。”仙道趴在欄杆上向幾個怯怯地注視著他的女孩子打招呼,當場一片低低的驚呼與嬌笑登時風起雲湧,煞是驚人。
“你妹妹挺漂亮。”仙道恭維徐騰。
“那沒什麽,她想多漂亮就能多漂亮,只要她想。”
仙道被這毫不謙虛的回答攪得一陣子不悅,但還是堆下笑來:
“看樣子打球也很好啊。”
徐騰歪過來很和氣地說:
“那倒是真的。”
兩個人同時笑,聲音好像是從肺泡裏直接調出來似的,發空。
稀稀拉拉的人群裏射過來一束機警的目光,極慢的一掃,又消失了。
徐騰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再去找,已經不清楚剛才發毛的感覺是怎麽來的了。
時間到,兩邊的支持者發一聲喊,下場開賽。
脆弱的羽毛挾持著風聲在方寸之地威風凜凜地跳躍起來,在空氣裏笑出一溜溜獵獵的軌迹,易手的江山就這麽閃爍出奔放的歷史——瞬息萬變,反復背叛。倏忽變換的腳步和手臂,在刹那屈伸的同時,天使的歌聲也會高亢的顫抖悲哀。天堂塑造在敏捷的殺戮中,格外鮮豔迷人。恍惚可見的騙局,突然鬆弛在硝煙彌漫的雙眼裏,微笑,微笑,還是微笑,欺騙的時候,搶救的時候,屠殺的時候,連續奔波在生死的界限的時候,微笑的風,微笑的人,微笑的球拍的揮動。每一雙場外的眼睛焦急地盼望著流血的場面,焦急的塵土大起。他們看著青色的血管前仆後繼地鼓動著溫熱的血液驅使著纖弱的肌肉湧動在應該是白色的骨架上,他們看著性感騷動的女性特徵蠕動出千變萬化的殺機,他們看著弓弦一般繃緊拉彎的肉體像帕裏斯的卑鄙詛咒,他們看著,看著,期盼著,他們在欣賞著仇殺的美麗,他們在審美,他們是場外的英雄,他們等待著指間突然的發力,濺落下理所應當的歡呼——縱然虛情假意的鞠躬貓腰的角度很恰到好處,可是當女人咬牙切齒的時候,除了聳肩和欣賞還能做什麽?
仙道把拐來栗子的最後一顆也扔到嘴裏後,已經看到門口的樓梯就在腳下了。他的懶腰抻得很好看,像貓。
“請問,您怎麽沒看完比賽?”
仙道一驚,轉過頭來:“勝負已分,不是嗎?”
好柔順的眼睛,真像是絲綢一般。這是仙道對他未來老婆的第一印象。
Posted on Mar 12, 2001, 10:28 PM
大難不死,必有奇遇 溫雅
14
200#年 餘心的時間
三井被輕輕的推醒了,他顯然困的不輕,伸出手來搡開攪他清夢的傢夥,把鬧鐘抱得更緊的捂在被子裏,又橫行天下去了。
餘心輕蔑的挑了挑嘴角,翻箱倒櫃地找出一面鏡子來,支在桌子上,開始精心地收拾自己,從洗臉開始,一邊洗一邊冷笑。
等餘心洗掉最後一塊不合適的貼飾時,鬧鐘如約驚天動地地跳了個鬼哭神號,害的三井顛三倒四地一路翻滾下床,震了個七葷八素:“他媽的!這玩意兒怎麽這麽響?”
亭亭玉立的身影轉過來遮住他的視線。
“喂,不出去慶祝一下我恢復正常嗎?”
三井看著眼前容光煥發恍如鳳凰重生的嶄新餘心,一扶地站起來,哈哈地笑了:
“我也正有此意,只可惜不僅僅是爲你慶祝,我也要歡慶自己翻身迎來薪解放。”
“離最後一場比賽還有幾天,不要以爲賽季結束了你就可以任意曠隊了。”
“還不是因爲你這兩天神志不清?”
“要不是下一場比賽純粹是爲了廣告作美麗表演,那個腦滿腸肥的老東西能放你走?”
“我們是要繼續探討人類本質還是要上超市買東西?”
餘心乖乖的鎖上門,很老實地回答道:“當然是……”
紛紛擾擾的人群奔波在筆直寬闊被廣告裝飾的姹紫嫣紅的大街上,捨生忘死一直向前的腳步仿佛注定能踩在時間的脖子上。人們在漫畫中做著數量有限的空頭大夢,公共汽車上每個精心設計過的衣兜裏都會塞著琳琅滿目的幻想,專門製造幻想的人們就在裏面千篇一律職業化地笑著。所有的心靈習慣的有節奏有秩序有計劃地再累到虛脫之後迅速的被麻醉,音樂變換著各種風格卻在骨子裏透著焦躁不安,要命地催促著遊戲手柄下的各色冤魂翩翩起舞,鼓起像饅頭似的肱二頭肌把對手踢成腦漿迸裂,天女散花四下飛濺血液的一瞬間,我們,好像都是幸福的。
三井和餘心就被這樣忙碌的世界裹挾著毫無感覺地散步在空洞的眼神中間,費力地研究著五花八門的招牌。
然而他們這樣顯然與別人太不搭調了。
不是說他們穿得不夠整齊不夠時尚也不是說們談吐太過高雅太過嬌貴,而是那種不爲前途人生擔驚受怕不被無聊頹廢所困擾的閒適態度賦予了他們贏得回頭率的機會,然而,也只是機會而已,因爲大多數人,根本沒有時間去回頭。
他們不是觀光的遊客,手裏沒有相機卻在興致勃勃的討論著每一處建築的色調,女人偶爾吐出來的援引自古代和歌的婉轉腔調,絲毫沒有流露出受過嚴格廟堂教育的痕迹,男人的笑話速度慢的不太對勁兒,機靈睿智中滿不在乎自由自在的精神袒露無遺,兩個人就如同在驚濤駭浪中巍然不動的岩石,任憑時間變作流沙呼嘯而過卻不爲所動,唔,也許他們本身就是時間的寵兒。
“真漂亮。”
高聳入雲被玻璃裝點的晶瑩剔透的大廈裏,長長的落地窗後面站著一群華麗的人,高貴的要命的眼睛正在居高臨下的檢閱著腳下的大街。
“漂亮?您說的是新建的大廈嗎?啊,確實是漂亮啊……”
“不,是人。”
滿臉堆笑身材矮小仿佛標準弄臣的小個子有點兒糊塗:
“人?這滿大街的……”
右邊身材高挑瘦的連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的俊俏小夥冷冷地指出:
“會長,你說的大概是那兩個站在下面門口的人吧。”
小個子從敞亮的落地玻璃看下去,心悅誠服:
“果然,果然,那個女人,真是沒治了。”
俊俏小夥再度厭煩地補充:
“是兩個人。”
小個子大惑不解了三秒鐘後隨即恍然大悟:
“哦哦,兩個人都漂亮都漂亮。”
正中間挺拔英氣的青年人靜靜的看著樓下三井作勢要打口沒遮攔的餘心,兩個人同作肆無忌憚大笑的同時,他說了一句話:
“他們應該站在這裏,我後面。”
俊俏小夥哼了一聲,擡起腳來走了。
“哎,這個小子實在是太無禮了,太無禮了!”小個子有點兒氣呼呼的。
“不必在意,恃寵而驕的傢夥。”
“會長,我立刻就去調查這兩個人的底細。”
由於俊俏小夥的拔腿而去得以擠到前面的另一個小夥子笑著說:
“會長,您不覺的那個男的眼熟嗎?”
青年人沒說話。
“他就是那個讓藤真隊長吃盡苦頭,我們本想做掉他一條腿的傢夥。”
“哦?是他?那樣的話,打折他一條腿可就太可惜了。”
“不過如此說來的話,也虧得細眉毛他們一夥失敗了。”
“失敗了?”青年人詢問地看著小個子,眼裏波瀾不驚。
小個子臉上的汗當時就下來了。
長著一張圓圓的娃娃臉笑起來胸無城府卻很可愛的小夥子繼續說:
“難道你沒告訴會長嗎?倒真是意外……”
小個子恨不得當場把娃娃臉活剝了開膛摘心。
“這個,這個……”
青年會長好像並不在意:
“也好,這麽漂亮的人如果變成了殘廢,那多不好。”
“我會儘快把這兩個人送到您面前來!”
“不必使用太粗暴的手段了,這次我可不想失敗。”
娃娃臉很恭順地問道:
“那麽您這次想先要哪一個?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
“搞定了男人,女人自然也跑不了——會長,您英明。”
青年人微微一笑,十分瀟灑的離去了。
小個子和娃娃臉在四五個保鏢的後面並排走著。
“小兔崽子,你別指望會補剛才那個小白臉子的空子!”
“你別生氣啊,你以爲會長是那種饑不擇食的人嗎?”
“你們這幫小白臉子,就靠他媽的跟人上床混日子!”
“人生道路不同——我們只是不像有的人靠擠佔狗的位置愚蠢地搖尾巴換飯吃而已。”
“你!……”
娃娃臉停住腳步:
“狗是不配教訓娼妓的,你明白嗎?”
小個子看著娃娃臉上止不住地想要大笑出來的猙獰神情,果然沒再說話。
Posted on Mar 14, 2001, 3:30 PM
十五
199#年 徐恩的時間
“噹啷”一聲,羽毛球拍落到了地上。
徐恩走過去,把前一瞬間由於美妙無比地吊前場對角斜線小球而落在對面網後的羽毛球認真地撿起來,在空中抛了一下,接住,拿著走了。
一片悠長的歎息中沒有一個人下來慶祝,流川站在邊界線外,抱著一件女式校服,定定地用明亮的眼睛看著還留在場中間的那個完美無瑕的身影。
“走吧。”
他以爲又會等到一個如釋重負的自嘲的淡雅而苦澀的笑。
徐恩一個人在收拾東西——徐騰只給她留下了半包栗子,提前和一位元剛認識的小美眉退場了;三井坐在高高的看臺上,好像早就睡著了;其他人成雙成對地隱約散去,猶如暮春裏最後的花朵風流雲散在寂寞的時間裏。
轉過來了,轉過來了,流川的心立刻被擰疼了。
因爲美麗的臉上面,什麽表情也沒有。
還不如哭出來。
哀莫大於心死。
“我們走吧。”
“好。”
徐恩歪著頭,胳膊裏夾著淩亂的衣服和光滑的球拍,手裏提著沒打完的一筒球,眼睜睜地看著慘敗在自己手下的對手平靜地被男朋友護送出去,好像從來沒有失敗過,或者,壓根兒就沒比過什麽賽。
即使是乾淨利落的大獲全勝,也沒有人歡呼雀躍在自己的身邊,能夠真心爲自己高興的人早就走了:實力懸殊的比賽沒有任何意義,除了讓勝利者心寒失敗者絕望。
美麗小腿們只是挂掉了一個羞辱自己的方案。
善良的朋友們不過度過了一個富於觀賞性的下午。
徐恩若有所思地一邊咀嚼栗子一邊注視著體育館裏漸漸空空如也。
“還有嗎,栗子?”
徐恩回過頭來,看著三井對他手裏的袋子投過來關心的目光。
“還有幾個,你拿去吧。”
“我們也走吧。”
徐恩一怔:“你說什麽?”
“我說,我們也和他們一樣,走吧。”
徐恩淒涼的一笑:“但願我不是在自作多情。”
“也許一廂情願的人是我呢。”
徐恩兩眼呆滯,一把把栗子扔到三井懷裏,頹喪地蹲在地上: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在可憐我。”
“可憐一個勝利者好像意義不大。”
“孤獨的勝利者最可憐,我早就知道這個下場了。”
“你高興得太早了,我們還要爭取笑到最後,不是嗎?”
徐恩把眼睛擡起來盯住三井:
“你知道你自己聰明的一塌糊塗嗎?”
三井自若的笑笑:“謝謝誇獎。”
徐騰在半路上截住了慢慢微笑著走過來的徐恩:
“高興了?”
徐恩斜睨著他正義凜然的表情:
“光興你左擁右抱,就不興我紅杏出牆?”
徐騰快速地看了一下四周:“我不和你比這個。告訴你件事,學生會今年準備帶大家去有名的神社逛逛。”
徐恩渾身像觸了電似的劇烈抖起來,兩條腿一軟就往下倒,徐騰扶住她繼續小聲急促地說:“現在還不知道是哪個神社,不過根據美麗小腿的男朋友在學生會掌權這一事實,搞不好真會去那個地方。”
徐恩捂住耳朵崩潰似的大叫起來:“別!別他媽說了!”
徐騰急忙攙住她抱在懷裏:“別這樣,太引人注目了!”
老半天,女孩的喘息才安定下來:“不去行不行?”
“按理說當然可以,但我們是非去不可,因爲東西就在那兒。”
“地下?”
“對,因爲那裏經常有政要人物光顧,而且是處政治敏感之地,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即使不日外運,我們也要搞清那東西到底有幾件,都是什麽。”
徐恩仿佛變了人似的,拳頭攥的咯咯響,瞳孔縮小了一圈:
“管它是什麽,一定要弄到手!”
200#年 餘心的時間
三井從門縫裏揀出報紙,掏出鑰匙剛要開門,就聽得門裏鈴聲大作,他心慌的一擰,鑰匙立刻不知怎的卡在裏面說什麽也出不來了。
“嘿,嘿,嘿,這事兒鬧的!”三井左絞右扭這路折騰,總算鼓搗開門,一個縱跳直奔電話機。後面的餘心往鎖眼裏瞅了瞅,在頭髮上一捋,一根小鐵絲落在手裏,往鑰匙和鎖的縫隙中一插,輕輕一轉,鑰匙馬上就蹦了出來落在手裏。餘心把手搓搓,鐵絲又不見了。
三井已經在電話旁邊點頭哈腰個沒完: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定回去,立刻回去,決不耽擱!”
姑娘神采飛揚地走過來,忽地把話筒拿到手,甜美的字正腔圓的日語遞過去:
“對不起,您的電話已欠費三個月,請到電話局補交費用方可繼續使用。”
一聲清脆的切斷聲。
三井好懸沒氣樂了:
“喂喂,小姐,五湖四海你無所不在是吧。”
餘心嫵媚地在中廳拉了個架勢,一個標準的芭蕾舞飛跳躍到音響旁邊,伸手打開了音樂:
“事情說情了就完了,羅裏羅唆地誰愛聽老頭子的訓話?”
“我要歸隊了,你可好好在家,少要生事。”
“我又不是耗子能啃你的家具,你操什麽心?”
“難保你餓急了不一概通吃。”
就這樣三井抓起幾樣東西就下樓疾馳而去。餘心在窗簾的背後目送他遠去,忽然就是一陣頭暈,她抓住厚重的簾子滑落在地上,感到四肢無力,放眼看到身邊冷冰冰屹立著的電腦,沒來由的孤獨與委屈齊齊湧上心頭:我在幹什麽?我究竟想幹什麽?這麽善良平凡而又玲瓏剔透的人,我爲什麽始終在說假話?可是我不說假話我又能說什麽?我除了說假話還會幹什麽?爲什麽我騙起人來這麽心安理得十拿九穩?可是,我又爲什麽要騙人呢?餘心恍恍惚惚地感到腦子的深處有一個清晰鎮定的聲音指揮著她從容不迫地撒著謊,這聲音風流倜儻氣勢逼人淩厲機智充滿著說服力,讓她不由自主地在撒謊的同時就感到一陣快感,好像這天下無所不騙無不可騙,信口雌黃,天經地義。余心甚至很高興能夠聽到這個聲音愉快的命令她做這做那,每一天,每一刻,每個動作,每個眼神,她快樂地按照一個她看不見也聽不見的意志勤奮不息努力不懈地運轉著自己的生活,她確實有時候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人生和未來的概念,可是每當這個意志勸誘她強迫她去面對三井寬容大度超凡入聖而又帶著一點兒狡獪意味的笑容時,她就會投降,心甘情願地把自己所有的聰明才智和技巧才華全都丟到九霄雲外,不知不覺地就輕微白癡起來。她承認三井並不是一個特別優秀的人才,他平凡的讓人沮喪,善良的讓人泄氣,尤其是當他明明意識到自己心智過人卻寧願裝傻的時候,餘心就感到自己很齷齪,齷齪地讓自己都噁心自己說起假話來臉不改色心不跳。他太寬容,太大度,太會控制自己的感官,他的眼睛可以隨時看不到,他的耳朵可以隨時聽不到,他隨心所欲地去知道自己應該知道的東西同時拒絕不應該知道的資訊,他活的太超脫,超脫的讓人自慚形穢,餘心抱著腦袋回憶往事的時候真的會感到自己是多麽的急功近利,多麽的幼稚單純,從前她一直堅持認爲流川是個與她絕對不同的單細胞的傻瓜,但是多少年來的實踐告訴他,在這個三井的面前她和流川沒兩樣,一樣的一意孤行,一樣的不顧前後,一樣的自高自大。所以,當她主動來到三井的面前時,是誠懇的;幫助三井揚眉吐氣的時候,是衷心喜悅的;跟隨在三井左右的時候,是心悅誠服的。女人的智慧讓她很清楚服從那個明確的意志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好處,於是余心在從容地撒著謊的同時感到了自己的無力——三井這樣的人會相信她所謂的以謊言的形式來表達真實的愛情的辯解嗎?真是個天大的笑話,餘心每次一推理到這裏就是滿心的委屈。
那麽好吧,委屈的話就不再想下去了。一個堅定的固有的想法就是她要儘快地完成自己的任務,這樣她就可以從委屈和孤獨以及謊言中解脫出來,把所有的東西都忘記掉,虔誠地小心翼翼的活下去,虔誠地小心翼翼地去開始一段渺小的愛情。這個想法越迫切,她就越焦躁,手忙腳亂地工作的同時,她的動力,似乎就變對愛情的希望了。
餘心擡起手,拉動綿軟的黑暗慢慢融解掉柔和的日光,幽黯之中閃閃發亮的顯示幕上滾動出一行資訊:
“199#年,國家安全部門獲悉代號FATS001失竊案案犯所在地。”
滑鼠敏捷地選中,察看詳細內容。
“舉報者,神奈川縣湘北高中二年級女生%%%%。”
是她?餘心的後槽牙迸發出巨大的咬合力,清晰的發出吱吱聲。
“立即查詢%%%%家庭所在地。”
“%%%%在事後由於受到國家保護,遷出神奈川。”
“查詢神奈川人口遷移狀況。”
“遷移狀況如下……”
“%%%%遷到哪兒去了?”
“查無此資料。”
滑鼠被狠狠地摔在了牆上,扯斷了的線在一片明亮的電火花中旋出了很多美麗的圓圈。
餘心抱著頭羞憤交加:又是徒勞無功!
後記:天啊,爲了寫這點兒東西,我居然死機六次,真的不想幹了,可是想想那屈指可數的幾位支援我的好人,我還是幹出來了……不易啊,5555555。
對了,那幾位想要全本的好人,我正在整理自己的東西當中,請不要著急,很快就送過去,而且風格會全部統一起來,不會和以前一樣亂七八糟的。
丁當,你的信箱,給我一個,不然我往哪里送啊……
還有誰想要,儘管說,反正看的人肯定不多,我心裏有數,呵呵呵……
十六
此時的三井正在提心吊膽地數著老闆的食指關節叩在桌子上的節奏。
“你當球隊是什麽?!澡堂子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乾脆,卷包滾蛋得了!”
“您要是有這個意思我當然是嚴格執行……”
“甭想!甭想!你別忘了,當年要不是我伸手拉了你一把,你哪兒來的今天?”
三井小聲嘀咕了一句:“我這不是把大半輩子都交給您了嗎?還要我……”
老闆下巴上的肥肉氣得直哆嗦:
“你成名了,有仗勢了是吧,啊?翅膀硬了就想飛對不對?”
三井在一片唾沫星子的沐浴下只得作低頭認罪狀。
“八年!你給我好好幹,少一年都不行!”
“我知道了,我以後決不再犯類似錯誤。”
“知道就好。”老闆的臉色緩和下來,“你對球隊的貢獻我不是看不見,只是樹大招風,千萬別驕傲,別學著那些毛剛長成就想乍刺兒的傢夥們,要知道你們這碗飯是誰給的,將來要想繼續混……”
三井對自己在未來的六年裏能否繼續忍耐住這種說教而感到絕望。
“……好啦,這不,著名的贊助商金先生對你很欣賞,表示如果你還能帶領大家有上佳表現的話,就出錢贊助我們。”
“金先生?不是日本人?”
“你不會不知道他吧,真是的。金先生是韓日混血,年青有爲,在體育界一擲千金,是活財神哪。他原來一直支援那個藤真健司的隊伍,現在我們終於也拉到他的贊助了,真是讓人高興啊。不過你可不要以爲是你一個人的功勞……”
“哦。”三井覺得很無聊,開始閉目養神回憶餘心的那些笑話。
“……喏,明天收拾齊整點兒,金先生要舉行一個見面儀式。”
“知道啦。”
什麽活見鬼的金先生,要命的世道!
不過待到三井真的見到這位金先生,倒是吃了一驚:好年輕!他還以爲擁有這種地位和勢力的人物一般都是滿臉皺紋和老年斑,不多的頭髮上塗滿了黑色的鋦油的老同志們呢,敢情這姓金的看上去頂多30歲,眼角眉梢滿是含蓄的銳氣,讓人煞是羡慕。只是眼圈略有些發青,聲音中氣不是太足,一看就知道不是縱情聲色也是生活不夠檢點的人。三井素來不大欣賞這種暴發戶,更反感耽於情欲的傢夥,所以即使身爲隊長領受贊助,也是人家問什麽答什麽,多一句也不肯說。幸好有球隊老闆教練都是喋喋不休的大師,從球隊歷史到球隊前途到贊助廣告到炒作宣傳嘚吧個沒完,才把三井擋在後面坐下歇著,得以認真打量這位金先生和他的隨從。
除了六個膀闊三停的保鏢,金某人還帶來一個個頭不高的矮子,一個……妖媚(?)的少年?三井覺得自己的形容詞不太對勁兒,可是換別的詞兒又實在找不出來。那個孩子瘦得可憐,三井估量他寬鬆的襯衫下露出的排骨當手風琴都綽綽有餘,細長的脖子,挺帥的小夥子卻總皺著眉頭,像是有天大的心事,大大的眼睛也挂著發青的眼圈,最讓人討厭的,居然化了妝!三井眼神利的很,儘管小夥子只是輕輕地恰到好處地勾勒烘托了他精致的五官特別是那兩片嬌豔的嘴唇,也沒逃過三井的審視。日本的社會習俗倒是沒有太明確地反對男人化妝,大街上硬充另類的男孩子耳朵上穿大把的洞帶大把的環的有的是。可跟在這西裝革履滿臉正色的金先生身邊的人,如果是秘書的話,這樣的打扮也未免過於輕佻了些。三井腦子一轉彎,又恍然大悟,心中更是冷笑鄙夷無比:原來是這樣,傍肩子的……他倒不是噁心這種性取向,而是實在無法看起來這些靠著肉體關係錦衣玉食的新時代暗門子們(注:暗門子,東北方言,……那種職業的意思……),他一陣反胃,目光轉到美貌少年的身後: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和一個清純動人的少女,女人成熟豐滿,一顰一笑都帶著不露痕迹的做作;少女婉轉多情,舉手投足都透著世事練達的天真,乍看上去,養眼無比。三井在女人們的後面,還看到了一個娃娃臉龐,笑得很可愛的小夥子,謙虛謹慎地夾著一個包,逢人開口三分笑——三井估量著他和那個小個子大概才是正兒八經的秘書,那幾個男女,恐怕都是“生活秘書”。
三井觀察力雖然敏銳,但爲人謹慎,不願多管閒事,所以一眼掃過去之後,就安安生生地專心等待結束了,也沒多想。
可他坐了一會兒後,就感到不舒服,好像背上紮了根刺,他轉了兩下身子,又眨眨眼,摸摸頭,拽拽耳朵,跺跺腳,不行,還是不得勁兒,好像,好像有誰在看著自己?三井猛一擡頭,兩隻本能驚恐起來的眼睛正對上一雙直勾勾眈眈而視的美眸——是那個妖媚小夥!他冷冷的站著,兩隻眼裏閃出一種絕望的憤怒和憎恨,讓三井感到自己就像是一隻肥嫩的兔子“不小心”逃離了瘸腿的餓狼,登時一種“罪惡感”浮上來——好像我欠他多少錢似的!三井不自在地想到。
這人有病。三井斷言。好,立即忽視他。
不,不行。他幹嗎這麽瞪我?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嘛。三井開始搜尋妖媚小夥憤怒的根源。正好,妖媚小夥扭了下頭,換了種哀怨的眼神望著一個地方。三井迅速定位觀察,立刻就是一愣:那個姓金的!他也在看自己!看得很專注,很仔細,很職業……三井心想,難不成餘心昨天搗鬼把我的衣服領子鉸成蘿蔔花了?還是我青春痘大發作,一臉春光燦爛?不對啊,家裏雖然鏡子不多,可我走前還是摸到了一面,沒發覺異常啊……想到這兒,三井只覺一股寒氣從脊梁溝裏直竄上來,遊遍四肢百骸,最後停在臉上蔓延開來,弄得手腳冰涼,渾身上下雞皮疙瘩爭先恐後踴躍出現,想當年櫻木花道抽風嘔心瀝血苦心練就眼睛殺人大法,如今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啊。
娘的!這夥人都他媽有病!
後來他居然發現那個猥瑣的小個子也在不懷好意地看他時,實在忍不住了,起身告退——說自己肚子疼。
金先生依依不捨地望著三井抱著肚子一臉痛苦難忍狀消失在廁所銘牌後,才很大方的回過頭來,繼續鎮定自若地聽廢話,直到徹底解散。
路上,小個子理所應當的抱怨起來:
“那小子怎麽半路給溜了?真不識趣!”
“不,他很會看眼色。”
小個子立馬轉變話鋒:“會長,您說得對,他那雙眼睛是挺好使。”
“不僅好使,而且充滿誘惑,對不對?”妖媚小夥淡淡說道。
“你又來了。不過,”青年人頓了一下,自顧自說下去,“他不是貞淑童男,我看得出來,他只瞄了你一眼,就判斷出我們的關係了,真不簡單——如果不是曾經此道,絕不會如此敏感,既然這樣,就不能說是拉他下水,而是邀他入夥……呵呵,于情於理,都不應該失敗才對。”
“你……”妖媚小夥真生氣了,他抿緊薄薄的嘴唇,壓抑了半天,才慢慢伸出手抓住青年的指尖,情真意切地說:
“你會不會違背誓言?告訴我,告訴我你不會,尚義。”
青年微笑了一下:“怎麽會呢?”同時也伸出手去……
小個子一踩油門,汽車瘋狂地掀起一路煙塵,車輪下碾出成串難忍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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