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難不死,必有奇遇

 

 

 

 

 

5

徐恩沒答話,只是伸手把三井手裏的飲料搶過來,“咚咚咚”全給灌了下去(三井:喂喂,我還沒喝呢),喝完了喘了幾口氣,又一個優美的姿勢把罐子抛進了垃圾桶,抹抹嘴角,才開口:“老將出馬,一個頂他們一夥。”

從腰裏(?!)抽出了燙金的獎狀:“踩不平他們,我也就真不在這兒混了。”

如果你問現在的流川那天他看到了什麽,他會在心裏默默地告訴大家:他終於看到和他完全出於兩個世界的人了。

那天的徐恩,是刻意對著鏡子修飾以後去的賽場,而她家裏,根本沒有鏡子這件擺設——因爲利用率太低,起碼三井是這麽認爲的。


“說真話,你整這麽多這些東西幹嗎?電話費我可不替你掏喔。”

餘心正在牆角拔網線,裝DDN:“你真落後,咱還能撥號上網嗎?當然是我個人掏月租費了。”

“你哪兒來的錢?”

“我準備在樓下開家服裝店,做衣服。”

三井有點兒發蒙:“這是什麽工種?”

“這你甭管,反正只要能換來錢就得,我雖然不是專門吃時裝飯的,可也不是非法經營。”

“你會拈針搭線?”

餘心不幹了:“你怎麽這麽小瞧人?大不了學嘛。”

三井徹底服了:“行行行,有你的,慢慢學,慢慢學啊。”

完了他對自己嘀咕了一句,“天底下又有許多無辜的布料要遭殃了,真是可憐啊。”


涼風陣陣的大街上,三個人道賀完畢,剛剛各自轉頭要走,流川忽然發現宮城苦著一張臉出現了,彩子倒像是中了彩票似的,得意洋洋地跟在後面。

“怎麽,不會是飯館都關門了吧。”

彩子幸災樂禍:“哪兒呀,這聰明孩子不知把錢包擱哪兒了,幸虧我事先長了個心眼兒問了一句,不然我們倆還被扣在人家那兒了呢。”

“那你呢,你也沒錢?”

“今天中午撞見櫻木,替他把錢捐給警視廳交通科了。”

“嘿——”幾個人全樂了。

“這麽說都還沒吃?”徐恩大包大攬,“我請我請,到我家去吧。”

“哎喲,贏了比賽神清氣爽哪。行,就撮你一頓好的——中國菜可是聞名遐邇呀。”

“沒問題,沒問題。”

流川楓本來不想去,被彩子一扯,不知不覺的就跟來了;倒是宮城垂頭喪氣,覺得天不佑己,黴運當頭;三井主要是想蹭飯,見彩子興致挺高,旁邊一慫恿,自然是亦步亦趨。

徐恩的家其實並不遠,是附近一幢老式的二層樓,年頭已經不少了,但還乾淨,也有院子,不過一層無人租住,朝街的門面也空著,所以用處不大。遍地爬滿了矮牽牛,夾雜著太陽花、雞冠花向四面伸展開來,還有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蒲公英,深的地方竟可沒過人膝。又沒有燈,看上去黑洞洞的,到處是蛐蛐兒和蟈蟈兒的叫聲蹦來跳去,人一進來就會有短暫的片刻安寧,隨即又瞿瞿謔謔起來,大搖大擺地在人耳邊聒噪著。

“有點兒那個。”彩子不自然地打了個寒戰。

徐恩笑嘻嘻地按樓下的電話。

“哥啊,把外樓梯的燈打開啦。”

片刻,一盞幽黃的燈在屋檐下盤出一團昏朦的光影,年代古舊的外樓梯就在人們的眼前。

“這房子什麽時候蓋的?危房拆遷早該輪到了。”

“晚上看上去才這樣,其實還新著哪。”

幾個人借著嘰嘰嘎嘎地逗悶子,總算擺脫了剛進門時的陰森之感。

上樓,進門,

“不用換鞋,水泥地板,踩吧。”

一個笑吟吟的小夥子推開椅子迎過來:“有客人你早說呀,害得我禮數不周。”

三井已經認識他了,別人對這位個頭標準五官端正的徐騰也有些印象:半年前轉來,爲人特別和藹,尤以講笑話著稱,頗有帥名。卻想不到這兩個人原來就是兄妹。

“吃沒?”

“沒。哥你看著弄點兒,別太丟人就行。”

“哪兒的話,別以爲就是你的同學,你的客人,大家都在一個屋檐底下,低頭不見擡頭見的,當然得好好招待。”

說完,徐騰就把桌子上的書本斂到一邊,下廚房了。

徐恩大大方方地把客人往裏請,彩子覺得不太落意,要去幫忙,被徐恩給攔住:“哪兒有客人幫做飯的?不給面子呀。”

“我本來想幹的,但我哥做飯比我好吃,能者多勞,大家就坐著等吧。”

說完了徐恩把音響打開,華麗完美的音質讓衆人驚羨不已,待看清音樂的發源地是一套精致高雅的頂級放音設備時,又紛紛暗自歎服于這一對兄妹的品位與財力。

爲了消磨等待時間,徐恩又笑著請大家參觀書房。

一推開書房的大門,大家都是吃了一驚。

這是一間最大的屋子,整齊有序的書架沈重地在空間中蔓延著,密密麻麻的各種顔色在硬木格子中間串聯成詭異的圖案,轟雷貫耳的大名與默默無聞的作者安詳的交叉縱橫在奔騰流淌的歷史中間,爭先恐後的要把下面的心靈擠兌的窘迫不堪,仿佛這直堆到屋頂的知識與智慧隨時都會崩塌下來,掩埋掉所有的無知,把空白的靈魂壓縮成一個毫無意義的尾碼。

“好傢夥,足有萬餘本吧。”又是三井首先打開了局面。

“差不多,到日本來以後又搜集了一部分,加上帶來的,應該有這個數。”“

你看的過來嗎?”宮城搔搔後腦勺,他一向對念書不感冒。

“喜歡就什麽都好說。”徐恩靠在一個架子旁邊,手指憐惜的撫過一排排凸凹不平的書脊,眼中閃過一刹那的貪婪。

“怪不得你剛一進學校,就在考試中一鳴驚人。”

“考試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流川出人意料的跟了一句:“官腔。”

徐恩笑而不答。“大家挑喜歡的儘管借走,隨便。”

徐騰忽然探進頭來:“不好意思,等煩了吧,吃嗎?”

等幾位酒足飯飽的打著嗝兒從老徐家出來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

彩子讓宮城給她抱著借來的偵探小說,笑著滿意的回家了。三井與流川有一段順路,開始的時候誰也不講話,後來流川突然說道:“學長,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哦,什麽?”

6


“學長,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哦,什麽?”

“她家除了書和音響之外就是電腦電視,別的好像什麽都沒有。”

“對呀。”三井也覺得有點蹊蹺,但出於禮貌和謹慎,他攔住了話頭,“大概是剛搬來的緣故吧,徐騰不過也剛來半年而已。”

以流川有限的腦細胞,自然不會深究下去。

分道揚鑣之後,三井仔細回想著看到的一切——確實有點兒彆扭,徐恩家的東西幾乎掰著手指頭就能數清:刨去汗牛充棟的書,就剩下兩台電腦,一套音響,一台電視,床和桌子簡陋的不可思議,什麽衣櫃櫥櫃床頭櫃鏡子浴缸空調冰箱洗衣機一概統統沒有,光光溜溜的,三井甚至覺得她家的房子比家具多——這是有錢還是沒錢?也不像長住的樣子——

三井想到這裏趕緊罵自己:真囉嗦,你管人家呢?癖好,不行呀。


三井出了一會神,在飯桌上問餘心:“你打算住多久?”

“幹嘛?”餘心塞了一嘴的丸子。

“隨便問問。”

“不走啦,我要收回房産權,將來傳給兒子孫子。”

三井機械地往嘴裏扒拉東西,他看著桌子上呲牙咧嘴翻白眼珠的比目魚,視線從斑駁陸離的魚皮挪到餘心不斷鼓起的腮幫子上,又滑到她身後遠處隱約可見的書架群投在地上的重重陰影,一種異樣的不祥的預感打著旋從他的心中漾起來。

“你不是不愛做飯嗎?”

“對啊,現在也是如此。”

“那這飯……”

“樓下請中國餐館送的。”

三井居然有點兒失望,憑空生出了一種淡淡的不平,如同調皮的花瓣無心碰響了整齊的琴弦而散落在空氣中幾點不和諧的旋律,怔忪之間,一根魚刺哽在喉嚨裏,舌頭後面猛的疼了起來,兩聲劇咳過後,眼前蹦出來個黑油油的醋瓶子:“喏喏,喝口醋,准下去。”

救命似的抓過瓶子,他一仰頭,剛想豪爽的灌下去,一股重重的酸氣直沖過來,夾雜著冰涼的殺氣,直嗆得連頭髮根都酥了三分。

餘心的筷子停在了盤子邊上:“那是醋,不是酒,同志。”

“醋只能小口呷,不能像黃湯似的往下倒。”

“不管是什麽刺,只有慢慢的軟化才有效,搞突然襲擊,徒然自己吃虧呀。”

三井在淚花迷離中似乎是聽到了這幾句話,突然就覺得嗓子一松。


流川楓是在那次演講賽上認識藤香的,那個有著淡淡憂鬱說話鏗鏘有力的女孩。儘管她在一片支援的鼓噪聲中竭盡全力,卻仍然敗給了近乎狂熱地煽動著全場的徐恩——徐恩天生懾人的鋒芒是所向無敵的——所以她站在臺上聽比賽結果時只是微微落寞的一笑。就是這一笑,引得她旁邊以百字演講參賽的流川楓轉了一下頭。失敗了,敗出一個笑。結束了,結束成一個安靜的鞠躬。 “謝謝大家。”

自信與囂張似乎一刹那間消失不見,臺上走下一個溫柔的影子,謹謹慎慎地邁著步子離開了。

流川楓順著徐恩半眯著的挑釁的眼睛望過去,正好看到了這個影子的最後一回頭。

他以爲那是謙虛和表示超越決心的眼神,他沒發現徐恩驟然繃緊的面部肌肉和一聲輕輕的歎息——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們不能苛求他的智商,而他的觀察力只在球賽上才捨得用。


徐恩過分入戲,氣焰萬丈的昂首而去,流川楓跟在後面,聽旁邊議論的人說那個回頭的女孩叫藤香。

連續四次考試的全校第一,直到徐恩的出現粉碎了她的大滿貫夢想。後者無與倫比閃耀著理性光輝的論文是她無論如何也達不到的高峰,即使她能答對所有的客觀題,只要試卷上還存在著主觀題,她就贏不了,而且每次都還要在老師們憐憫的目光中艱難地邁出辦公室,在飽含安慰和同情的嘀咕聲中仿佛無意地聽到所有人對徐恩的看問題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 她不止一次在僻靜的小巷中捶胸頓足地詛咒天底下爲什麽會有主觀題這種無恥的題型——沒有規矩肆無忌憚胡說八道誹謗造謠輕浮過分……她摳進磚縫的手從指甲裏流出的紅色液體把每個指甲染成嫣紅一片。

你可以和一個人拼努力的程度,但你不能和一個人拼認識的深度,拼的結果只能讓你像孜孜不倦的精衛一樣日日夜夜無望地填著沒有底的深淵,警衛還有後代,還有子子孫孫無窮盡的許諾與誓言,然而你只有幾十年,並且無以爲繼。

被逼出來的嫉妒,被擠出來的痛苦。我不想嫉妒,我也知道正確的態度是要努力變得更強,可我做不到——我不但做不到迎頭趕上我還做不到忽視這一切甚至只是假裝去忽視。那我除了嫉妒還能做什麽。無奈的嫉妒,不情願的痛苦。

藤香甚至很羡慕那些敢於公然找徐恩彆扭的人——敢想敢做,看不順眼就直接去威脅去毆打,自己是好學生是道德模範是賢淑有禮有著良好教養的富家女孩,是老師的寵兒同學頂禮膜拜的物件是父母引以爲傲的未來社交界的新星,她不可以說粗話不可以失禮不可以不懂做事的底限。 她連以駡街來宣泄鬱悶都做不到——因爲她不會。於是就只能淒涼的微笑,儘量雲淡風清的翩翩而去。貓腰鞠躬的一瞬間,她還以爲自己會失去理智把對面的徐恩推到台下再把桌子椅子壓上去再在上面踩個稀裏嘩啦。她承認自己一直都很想撕爛那張自恃聰明目空一切卻還在彬彬有禮的臉。直到那雙無辜的眼睛從徐恩的肩頭透射來同情的目光。很漂亮很整齊的五官,但是,藤香按照原來的速度回過頭來的時候想,太單純了,尤其是那兩隻眼睛。

她坐在來接她回家的汽車上,看著徐恩帶著那雙天真的眼睛從夾道咒駡著的女孩子中間穿過去,忽然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真理:有百分之九十的女孩子不是爲了徐恩的國籍而怒火滿腔,只是因爲那個瀟灑的有一雙不省世事的眼睛的男孩子偶爾恢復下身來和徐恩講兩句話才氣苦萬分——

真有意思,那個男孩是誰?

“他呀,很有名啦,小姐不常去看籃球這種浪費時間的運動吧,他就是咱們學校的主力叫流川楓的。”

“我知道了。”藤香漠然地應了一聲,汽車絕塵而去。

7

“那個女孩叫藤香?”

“對呀,刁鑽的女孩。”

“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

“喂,”

徐恩扭過頭來對流川說,“你別是注意她了吧。人家可是與你差著好幾個等級,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你是差點兒輸掉才會這麽說的吧。”

徐恩用淩厲無比的眼神嚇退周圍幾個捋胳膊挽袖子想上來拼命的女孩後,才回答道:“隨你怎麽想,不過她日後若能收斂一下好好做人天天行善咱們什麽都好說,執迷不悟一條道跑到黑的話……”

她就知道流川根本沒把自己這話當回事,但還是補上一句,“我叫她什麽都得不著,把褲子都賠掉。”

“我走啦,你好好的開你的裁縫鋪。”

餘心跑上來:“你還去練?”

“多新鮮,不然靠什麽吃飯?”

“我可以去看嗎?”

“當然。”三井覺得有點奇怪,“你做事情怎麽徵求起我的意見了?”

“話裏有刺啊,不過我不理你就是。”餘心神氣地說完,一扭臉輕飄飄的飛走了。

三井聳聳肩,出門了,到樓下的時候,他的眼角瞥到一樓那個新挂出來的招牌:“自在天”,忽然就下意識的苦笑了一聲。


練習的時候,隊友們有的問三井:“老兄,你看起來精神十足呀,吃好東西了?”

“呵呵,一天吃到了三頓飯,當然會抖擻起來。”

“嚇,你居然吃到了三頓,不會是有女朋友照顧了吧。”

“哪兒的話,是房東回來了,所以蹭到了飯。”


這一邊餘心在打電話:“執照辦下來了嗎?一切都拜託您了。”

“阿允,身體好了嗎?他給你買藥了嗎?買啦。放心吃,三服下去,包你沒事。”

“小姐,請爲我再開一個帳戶,戶名是&&&,原始金額*******,……”

最後一個電話,餘心盯著電腦閃爍的顯示幕,語速放慢了:“內部帳戶往來記錄?沒問題,今天晚上給你送過去,耽誤不了大事……報酬?我不要錢,當然也不白送,我要一個密碼,……你不知道?沒關係,我告訴你他的加密演算法和解密方式,……我在外面破解會被人發現的,你在局域網裏,沒人知道。”

餘心打完電話,吹著口哨在鍵盤上敲了幾下,開出一個聊天室窗口,視窗的後面,是密密麻麻迅速變換的數位和字母,各色符號靈巧的跳躍著:

“小姐,聊聊好嗎?”

“窮舉126位,還是暴力破解爽。”

“芳齡?”

“換一個字典看看,我就不信……”(溫雅注:這裏的字典,指的是黑客入侵破解密碼時用的大型資料庫)


一天就這麽忽忽悠悠地溜過去了,三井渾身是汗地往回走,心情出奇地好,尤其是看到了自家樓下那一團新亮起來的燈光裏面支著腮幫微笑的餘心的時候:

“喂,你,會做些什麽衣服呀?”

“您想做什麽都可以啦,客人要不要進來量一下?”

兩個人同時哈哈的笑起來,餘心把外面的燈關掉,刀子剪子收起來,用力一帶門,搖了搖確實關牢了,才與三井上得樓來。

門鈴恰到好處地一響,晚飯準時送到。

三井問餘心:“開張了嗎?”

“瞧你說的,這一片的老太太都跑過來了。”

“喲,只會招老太太啊,厲害!”

餘心拿筷子在他眼前比劃:“你再氣我,小心我今兒晚上把你所有的衣服都拿來練手。”

同樣的屋子裏,阿允小心翼翼地問:

“味道還好嗎?”

木然的臉上漂亮的眼睛就像是玻璃做成的:“恩。”

我知道這些東西很好吃。你剛能從床上掙扎著爬起來就做給我吃。 可是你知道嗎?這些汁水濃郁氣味芬芳的肉類和蔬菜只能充滿我的胃讓每個器官苟延殘喘的度過剩下的一天又一天,除了心。

很抱歉,很對不起你。別用那種熱誠的無辜的眼神看著我,你的天真多一分,我的憎恨就長三成。兩年來一遍遍看你的微笑和眼淚交織成平淡無味的生活,我厭煩地甚至都不屑於去打碎這些脆弱的東西了。

是的,我煩,我煩透了。

完美無缺的長相與無可挑剔的性格,溫柔賢淑,貌如天仙,還有什麽形容詞?從一開始面對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些都是好東西,都是別人夢寐以求的好東西,都是我不想要的好東西。你就這麽小心翼翼膽小慎微地給我搛菜。 我卻只想抽自己的耳光。這其中肯定有人受騙了,不是你,就是我。

藤香今天意外地心情很好,她早早地從課堂裏客氣地退出來,背著書包在學校裏遛。她走過樹木林立的庭院,手搭涼棚瞄一瞄陰影裏咬牙切齒的右翼少女們;走過平坦開闊的操場,叉著小腰睃一睃太陽地下汗流浹背的純潔小夥子,走來走去,不自覺地晃到了熱鬧的籃球館的邊上,隔老遠就能聽到響遏行雲輝煌無羈的各色尖叫,音色富於變化地繞梁不去,頗有交響樂的氣魄。

女孩微微地冷笑,揚了揚頭,很有風度地踱到後面,和幾個平時還算熟的女生打過招呼,就在人群中謀到了一席之地,鑽了進去,在前排一站,亭亭玉立,二目流轉,居然還算是比較專心致志的看了起來。

訓練如往常一樣在心醉神迷的一片恍惚中結束的,即使是最遲鈍的傢夥,也能感覺的到彌漫于全館之中的女孩子留下來的馥鬱香氣(喊叫太賣力,香汗淋漓,自然如此),男隊員們謹慎的目送女孩子飄飄地作鳥獸散,才從更衣室裏探出頭來各自奔前程而去。

流川按照慣例,休息一下要再做自己的輔助練習,所以沒急著換衣服,聽得人聲漸滅,無意中一回頭往門那裏掃了一眼:是那個女孩。她又安靜地走開了,最後回了一下頭。流川看不清她眼裏確切的表情,只覺得有那麽一點不易察覺的幽怨,然後就是異常鎮定的不卑不亢。

一刹那的四目相對,隨後她就夾雜在一片誤以爲偶像開恩注意自己的傻乎乎的大驚小怪中果斷地不見了。

很特別,是有點不同凡響。所以流川在投籃的時候,居然破天荒的爲想起她的名字而動了二十秒的腦筋。


8


大家要是隔得時間太遠記不清的話,就請翻翻前面吧,順便預告一下後面的情節:三井和餘心遭遇雙性戀,餘心發狂,仙道老婆登場,流川被徐恩算計倒楣至極,徐恩徐騰圖窮匕見,靖國神社三井左右爲難……哎呀呀,我自己都亂了,反正要是沒人看的話,我說這些也沒什麽用啊,反正是非BL,肯定不招人喜歡……

“怎麽?回好像越來越晚了?”

“是啊,賽季到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嘛。”

餘心很有興趣的從電腦後面露出臉來:“什麽時候比賽?我去看。哎,實力怎麽樣?”

三井攤手攤腳的往外面床上一躺:“還好,不算太丟人,進決賽應該沒問題。”

“那就應該叫出色了,這看起來才有點意思。”

從那天以後,餘心幾乎每天都去看三井練習——反正裁縫鋪生意還不錯,一上午就能把活兒做得差不多——儼然就像是充滿關愛精神的女朋友,然而卻也並不跌三井的份兒,余心只要出現,必定是以壓倒性的優勢勝出在場的所有女孩。

三井有時很納悶那個在家兩眼紅線蓬頭垢面守著電腦的餘心怎麽一到外面就判若兩人了呢?

於是大家公認三井現在是走桃花運了,一頭栽進了幸福的雲彩裏。

三井可沒有飄飄然,因爲他覺得這個餘心好像在拿他裝幌子演戲。

他一直就覺得這個劫後歸來的女通緝犯有點兒那個。夜裏上廁所,三井發現餘心不在。一次半次也就算了,他連著三個晚上沒見過餘心,都是在淩晨左右的時候。而早上吃飯走人之時,他又准能發現餘心在她自己的床上睡得香熟無比。他也問過,回答是晚上玩電腦太累出去透透氣。應該是電腦狂人的共同特徵?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不過他並沒有多少時間研究這個,因爲大賽臨近,俱樂部的負責人都好像發了瘋,精神十足地讓人毛骨悚然,拉廣告搞訓練兩不耽誤。有一個俱樂部別出心裁,竟然展開一輪潛移默化的偶像宣傳攻勢,給自己的球隊造勢,隨後各位同行紛紛仿效,一時間硝煙橫生,球場下面比球場上面鬥的厲害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第一個犧牲品便是始作俑者隊伍裏的可憐藤真,其次散落在其他俱樂部的主角們無一例外均遭此劫。

三井私下裏駡街:這是打球還是賣臉子呢!

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球賽如果沒人看,就沒有收入,更沒有贊助,上上下下百來口子喝西北風嗎?賣就賣吧,三井暗中發狠:新時代的遊戲規則自有它存在的理由,誰讓自己生來無能,靠青春吃飯呢?命不由人,如今連臉面也不由人了——誰說女性的地位提高是件好事?放眼望去,我們這幫人,不就是栽到了翻身的女人們手裏了?但求劫後餘生,勉強混過去之後,我兒子說什麽也不要幹他爹這行啦。

三井的隊伍雖然沒有太出挑的隊員,但老謀深算的三井帶出來一支頑強團結狡猾異常的隊伍,以天衣無縫的配合和阿牧的意外轉會加盟(當然是老闆金錢的力量)順利的一路過關斬將,將不少隊伍劈落馬下,徒歎奈何。

餘心照樣每天來接三井回家,不過她沒有汽車,擺不了闊,就大大方方地騎著自行車來來往往,倒也自得其樂。

客場作戰之後總有主場作戰,預賽之後也總有決賽。

這次趕上了藤真的隊伍,打得異常辛苦,不過一看陣容就知道藤真今年還是沒運,犯上了兩個克星,黑煞照命,小夥子氣得吐血也沒辦法——這捲土重來的宿命,還真是沒完沒了啊,只可惜年輕無常,咬牙切齒的誓言,又能底氣十足的發上幾回呢?

但是三井累得可不輕,被阿牧兇狠的速度拖得夠嗆,差點兒掉鏈子,仗著總算多年訓練基礎已經不錯,三分的風采依舊,也是勝利的頂級功臣一位。

散場之後,餘心一把扶住:“好傢夥,今天你可賣了老命啦。”

三井累得眼花目眩:“我跟教練說了,今天回家去休養。”

外面清風送爽,不知誰家屋檐下的風鈴叮叮作響,憑空丟下來一縷搖曳的悠揚聲韻,盤旋在迷離的城市燈光裏漸漸融化而去,兩人才恍然發現:原來比賽結束以後天已經很晚了。

走出仍然興奮不已的觀衆人群,回家的街道上已經剩不下幾個零落的人影,鬼魅一般的倏忽閃過,似乎很輕易地就被夜風掃盡,寬闊的路上終於徹底寂寥下來。

“很累的話,就靠著我的肩頭吧。”餘心很大度地吩咐道。

“這好像應該由男的來對女的說。”三井眯著眼睛拖著步子。

余心沖他一樂:“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我們要立足現實國情。”

兩個人又同時笑了,三井果真靠過來,把身上大部分的重量都交給餘心,舒舒服服地向前走去。

“給你講個笑話聽吧。”餘心用一隻右手支住小夥子的後腰,微笑著提議。

“好啊,聽說你哥講笑話講得好,我看看你是不是受了他的真傳。”

三井在心裏暗暗意外這女孩的力氣。

“有一個男人最喜歡和他的狗在早上六點的時候出去散步,一年四季,風雨無阻。但是歲月不饒人,多年以後,狗死了。男人非常難過,狗死的第二天,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不知多少回,終於忍不住了,對他老婆說了這麽一句,”

“哦?是什麽?”

“今天你陪我出去散步好嗎?”

三井看看一步一步走得很認真的餘心,突然就哈哈大笑起來,無邪而肆無忌憚。

笑著笑著,三井忽然覺得身邊人柔軟的肩頭驟然一緊,後腰上纖細的小臂也隨之繃緊,但只是一刹那,很快又放鬆恢復了常態。

我們得承認,三井是一個非常聰明而且非常敏感的人,他雖然察覺到了,但並未動聲色,因爲他一直相信,女人的第六感通常是比較靈的。

於是,他只是在爽朗的笑聲中加上了四下打量的動作。前面是一條小巷。就是這兒!三井也本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