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戰役

 

 

 

 

仙道背靠著鋼牆,勉強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手上全都是冰冷的汗。他慢慢鬆開一直握著槍的手,在褲子上用力的抹了幾下。


剛才真的以爲自己要死掉了呢,他把手舉到眼前認真的看著,還好在關鍵時刻這雙手還算爭氣,本能的扣下扳機,轟碎敵人的腦袋。


其實那本來不是敵人,仙道認識他,那是Kevin,一個非常喜歡彈著吉他唱著歌向基地裏所有的女性獻殷勤的小年輕,他總是能讓所有人開心。


而現在自己卻殺死了他,仙道苦笑,覺得有點噁心。

鏘的一聲,是旁邊有人點火的聲音,然後就是一陣煙霧不緊不慢飄過來。仙道歎口氣,轉頭說:“三井壽隊長,都這個時候了,你能不能放棄你這個不良的愛好?”


“就是因爲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所以更不能放棄,誰知道是不是一會兒就死了,以後再也抽不上了怎麽辦?”他的同伴帶著笑向他轉過臉來,這是個異常英俊的男人,黑色的眼睛裏總是陷著深深的笑,“還有,如果你堅持要叫我三井隊長的話,那我也要改口叫你仙道隊長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行,行,那就三井吧。”仙道妥協,“我說,你把那個玩意兒滅了成不成?你生怕敵人找不到咱們是吧?”


“得了,沒這個敵人也找的到咱們。你當人家是傻子,不知道剛才那些冷槍都是從哪兒放出來的?”三井雖然說著,還是狠狠的吸了兩口,然後反手把煙在牆上撚滅。


仙道不再說話,長長的出了口氣,把腿遠遠的伸了出去,用槍很有節奏的敲擊著地面。不知從哪里又傳來稀稀落落的槍聲,仙道擡起臉似乎思考了一下,才對三井說:“我剛才把kevin殺死了。”


“就是那個英國孩子?”三井好象笑一笑,“恩,那然後呢?你可別告訴我你良心不安啊,據我所知你可從來都不是這麽感情豐富的人。”


“我說你還沒完了是不是?你爲這點兒事諷刺了我多長時間了?你總說我沒感情,這事能怨我嗎?當初誰提出的分手?我還是你,啊?”
三井看著他笑:“你看你看,又急,我這不跟你開玩笑呢嗎……行了行了算我錯,可是你說……咱倆這事到底怨誰?”他乾脆直接轉過身沖著仙道,眼睛明亮的讓人不安,“你說吧,正好今天有時間,咱倆把話說清楚了。萬一這回真的死了,心裏也落的一個明白。”


仙道試圖瞪他:“當然是你的問題,誰讓你沒事亂吃醋的。”


“我那叫吃醋?要不是你天天和那個突擊隊的隊長眉來眼去,我至於和你急嗎?”


“那怎麽是眉來眼去呢?你看,基地裏一共就四個日本人,”仙道扳著手指頭數。“你,我,流川,還有就是那個暴力女少校。大家都是一個國家的,平時總應該互相照顧吧?我不就和他說過那麽兩次話麽?”


“兩次?光我看見的就有兩百多次了。還‘流川’呢,叫得多親切呀。”三井煞有介事的冷笑。“得了,甭不好意思,不就是變了心嗎?明說吧,反正也都這樣了。”


“兩位隊長真是有情調呀。”兩人肩頭的對講機突然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都什麽時候了,倒有心思在那裏調情?脫離危險後居然都不知道首先要和總控制臺聯繫,你們兩個真的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軍人嗎?”基地裏頭號難纏的指揮官,彩子,美貌與脾氣完全成正比的可怕女性。


仙道翻個白眼,三井做個鬼臉,還好那位女士看不見。仙道竭力抑制住笑說:“是,非常抱歉,長官。報告,我是第七縱隊隊長仙道彰……”


“行了行了,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女人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你們怎麽樣了?有沒有受傷?”


“目前還沒有,不過如果還是撤不回去的話,那就真的離死不遠了。”仙道看看身邊的三井,他正在不動聲色的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包紮手上的傷口。剛才居然一直都沒有發現他受傷了,仙道心裏輕輕牽了一下。


(“我們分手吧。”
“……好啊,但是應該給我個理由吧?不會是真的爲了流川吧?”
“不是那樣的。”
“……啊?”
“我說,不是那樣的,仙道彰,有時我覺得你從來都沒有注意到我。”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你把話說清楚不要這麽無事生非……”
“別做人身攻擊,我們分手吧,我決定了。”)


難道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我沒有關心過他嗎?仙道怔了一會兒,突然聽見彩子近於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啊?有啊。”仙道回神,“你問我們有沒有受傷。”


“他媽的,那是我半個小時之前說的話了。”基地裏人人火暴,連女性也可以拍桌子罵人,“你們這兩個白癡!要不是現在實在沒有辦法豬才會讓你們幹這種事!!……算了算了,我再說一遍,聽好了!你們兩個找安全的位置原地待命,儘量不要再和對方交火,我讓突擊隊去接應你們,在這期間內要隨時和控制臺保持聯繫,明白了嗎?兩個蠢貨!”


“是,長官!”兩個“蠢貨”齊聲道,三井又忙插一句,“對了指揮官,現在的情形怎麽樣了?”


“基本穩定,已經在我們控制之中,只有個別分子還沒有肅清。……對了,你們兩個在哪一區?”


“呃?三區。”


對講機中似乎傳來一聲呻吟:“天,就是那個地方比較麻煩。……好了什麽都不說了,反正你們兩個等在那裏就是了。”


“哎長官,我還有一個問題。”三井叫。


“你怎麽那麽多問題?說吧說吧。”


“你說的肅清是什麽意思?叛軍是被統統擊斃了還是關押起來準備收審?”


……似乎沈默了很長時間,彩子才說:“按照人類軍事憲法的規定,叛徒是沒有必要接受審判的,我們有權利在任何可能的時間地點處死他們。”


“你們沒留下幾個吧?”三井的語氣有點陰森。


“即使還有留下的,也都在你們那個三區了,那是敵人最後負隅頑抗的地方。不過增援已經過去,你們不用擔心。”


“誰在擔心這個!"三井氣哼哼的說,“他們可都是兄弟呀,就算做錯了什麽,總得給他們個機會改正是不是……”


“啊指揮官,”仙道不等三井說完,一把捂住他的嘴巴,自己搶先說話,“你的意思我們都明白了,好,我們一定會遵守安排的,請放心吧。”馬上關掉對講機。


“你他媽幹什麽?”三井推開仙道的手,“我還沒說完呢。”


“還要讓你說完了?那我就真得看著你被送上軍事法庭了。”仙道用一根手指點著三井的頭,“你這裏面裝的什麽,恩?糨子是吧?你長腦袋就是爲了好看的是吧?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形勢。就他們這一叛變,咱們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嗎?還兄弟義氣呢,頭兒要是知道非氣死了不可。”


“可我真的想知道他們爲什麽要造反。”三井一臉的不認錯,“總得有個原因吧?”


“原因?怎麽沒有?”仙道又重新坐好,背靠著牆歎一口氣,“你也知道,那場打得昏天黑地的第三次世界大戰,也過去了好幾十年了。這期間再沒有發生任何可以引起戰爭的事件,咱們國際維和部隊也是功不可沒的對不對?那些想發戰爭財的人當然視咱們爲眼中釘肉中刺啦。”


“你是說,這回造反的兄弟們都是想發戰爭財的人?”三井帶著明顯的嘲笑的語氣問。


“不是他們,也總會是別人。買通他們從內部叛變,以爲可以輕易擊潰我們。只要給維和部隊換一個不那麽愛好和平的總負責人,世界形勢就可以完全改變了不是嗎?”


“……也不知道許了他們什麽值錢的東西。”三井顯然已經認同仙道的說法了。


“很多。比如說,高官的位置,家人的安全,錢,大量的武器……算了咱們說這個幹什麽,反正也和咱們沒關係。只要坐在這裏,等著別人來支援就可以了。”


“哦,是呀,我想起來了。剛才彩子是說要派突擊隊過來是吧?突擊隊呀……”三井不懷好意的笑。


“你這個人怎麽……”仙道忍無可忍,三井卻已經閉上了眼睛,“養養神吧親愛的。真的快要死了。”
親愛的。


非常熟悉的稱呼呢,三井的習慣用語,他經常帶著略微不耐煩的笑容說:“好啦,親愛的,到此爲止吧好不好?”


總覺得三井像冬天的大海一樣,安靜而不動聲色,冰冷的藍掩蓋了一切,包括海面下的暗潮洶湧。


海……冬天的大海……


“哎,三井。”


“幹什麽?”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那年去北海道看大海的事情?”


“怎麽不記得。就是某位神經病,硬說冬天的海別有一種味道,非拉著我跟他一起去陶醉。結果害得我發了半個月的燒。”


“當時咱們多大?”


“十……十七八吧,反正是剛進軍校。”三井也睜開了眼睛,“說起來你還比我小呢,是不是?”


“沒關係,我不嫌你老。”仙道開玩笑,“你還記得那海是什麽樣子的嗎?”


“不記得了,我那回光剩哆嗦了。”


“……其實三井,有時候我覺得你就像那片海一樣。我總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少來了,那是你根本不願意去想。”


“你爲什麽說我從來沒有注意過你?”


“唉,傻孩子,你是真的不明白啊。”三井把頭向後揚一下,閉閉眼,側面的線條顯得非常冷峻而迷人,“我是說……”突然睜開眼,“有人過來了。”無比迅速的抓過槍就要翻身站起來,不料卻被仙道一把按住。


“你幹什麽?”三井瞪他。


仙道靜靜看他一眼,臉湊過來,呼吸非常輕。三井一直瞪著他,瞪到瞳孔裏充滿他的影子……於是三井不得不閉上眼睛,感到嘴唇上溫情的一熱。


不管你怎麽說都好……怎麽樣都無所謂……只要你知道我喜歡你就夠了……小傻瓜……怎麽會覺得我不注意你呢?等這個問題解決了……我再慢慢向你解釋……


仙道突然覺得臉上一涼,他詫異的睜開眼,看見三井臉上的淚水。
還沒來得及問爲什麽,三井已經站了起來:“拿上你的槍,我可不想死在這兒。”


一瞬間,他又恢復成那個危險的戰士。三井壽,這個名字可是屬於基地裏最被看好的軍人的呢。


仙道微笑著看他,仙道想自己其實一直沒有跟他說過,自己是多麽的爲他驕傲。


砰然槍響,是一顆子彈打在他們身後的牆上。


流川把手裏的槍捏的更緊了一些,極其警惕的靠近。他精銳的部下跟在他後面,也是一樣的悄無聲息。


“報告,已經進入三區,完畢。”就這麽幾個字,流川的不愛說話已經是全基地有名。不過這倒讓彩子省心,像仙道和三井那種沒完沒了說相聲式的“報告”簡直讓彩子想發瘋。


“第一任務救援隊友,第二任務剿滅叛軍。不要戀戰,任務完成後馬上報告情況。開始吧,祝你們好運。”彩子對流川倒是一向放心。


流川關掉對講機,向後面人作了個手勢,於是全隊人開始像豹子一樣敏捷的接近目標。


槍聲猛烈過一陣,現在又沈寂下去了。


仙道靠在牆上,用力按著小腹,但血還是源源的流了出來,連他坐的地方都已經染紅了。三井站在他身前,緊緊攥著槍,面無表情的看著正在靠近的那些人。慢慢的,身上開始騰出殺氣來。


就是這樣的表情,仙道疼的要死過去,居然還在端詳三井。他在心裏笑著歎息,對了,這就是三井壽的表情呢,一副死都不認輸的樣子。
好象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時他們還在警校裏呢。仙道還沒入學的時候三井一直是學校裏射擊考核最高記錄的保持者,結果仙道沒來兩個月輕輕鬆松就又刷新了一個高。


……聽說一周後三井又刷新了……


……沒關係,仙道也努力,於是一個月後他再度成爲記錄保持者……


兩人的追逐戰成爲當時警校中的一大話題,最後這個比賽終於以仙道的勝利而告終,那是因爲……呃……他搶先達到了滿環的成績……這個……似乎是超越不了的呢……


仙道很佩服自己的聰明。


有一天他們的魔鬼訓練結束後,三井找到了他,帶著一臉的不服氣。瞪著眼像個小孩一樣。仙道看得幾乎要笑出來。


“你不認輸咱們就再比好了。”仙道試圖緩和氣氛。


“不用了,不是已經比了那麽長時間了嗎?”三井突然笑一下,“啊,雖然很不甘心,但是我還輸的起。我是來請你喝啤酒的,走不走?”


他們坐在馬路邊上喝掉了好多好多罐啤酒,就著清涼的夜風大聲的唱歌。他們跑去吃生魚片,然後三井惟妙惟肖的模仿著舊時日本的歌舞伎。啊,仙道覺得自己好久沒有這麽快樂過了,他醉倒了。


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發現學校裏的高層人物全都板著臉坐在他房間裏,他被宣佈要禁閉十天,而且這一個月中要做別人二倍的訓練,因爲……酗酒,醉倒路邊?


校長說:“幸好三井同學發現,把你送回宿舍。”


仙道大笑,原來那混蛋還是輸不起。


是,三井一直是不服輸的人。就像現在,明明已經寡不敵衆,還是要站在自己面前……保護的姿態嗎?


“三井,殺了我。求你了。”仙道低聲說,“我可不想死在叛徒手裏。”


三井沒有回頭看他,也沒有說話。


仙道的意識逐漸模糊了,再過一會兒……恐怕不用任何人動手他也要一命嗚呼了。真遺憾……始終沒跟那個孩子說……自己是真的喜歡他呢,而流川,只不過是……


真的怕來不及。


仙道這時才知道,活著其實真的挺好。


三井仍然看著那些人,他沒有舉槍。那些人中領頭的是個美國人

steven,英俊的小夥子。


steven注視著三井,過了很久才說:“怎麽了,壽,怎麽還不動手殺他?”


三井站著,說:“也不差他這一個,你們失敗了,是不是?”


仙道,真遺憾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那麽愛你,我真的不能沒有你,可是你始終不明白我想要什麽。你對所有人微笑,你不明白我的獨佔欲。你從來沒有表現過對我的特別,而且經常離開,把我一個人留在黑夜裏。我知道你對流川的親近意味著什麽,你只是想讓我知道你對我付出的並不多,你生怕我得意忘形?還是你覺得不管任何時候面對我你也不想處於劣勢?你從來沒有注意過我的寂寞,我發瘋一樣的孤獨,我一個人喃喃自語我每天夜裏對上帝說主啊我真的不能沒有他,我在你的屋門外遊走扭著雙手但是不知該說什麽。可是你總是注意不到……甚至連我答應加入他們的時候,你還是沒有注意到我。


你剛才說他們是爲了金錢地位,恩,你說對了,遺憾的是我不是爲了這個,我只是很難過,我不知道怎樣才可以贏過你,無論什麽時候你總是比我強。就算是彼此相愛,你也不肯表現的……比我更投入一點,可是你到底是愛不愛我呢?你不說出來我怎麽會知道呢?
仙道,親愛的,其實我是爲你才發動這場戰爭的,這本來只是你和我的戰爭呢。


“你們失敗了,是不是?”三井說。


“沒關係,我們還可以捲土重來,現在先殺了他吧。這可是基地的得力戰將呀。”steven用槍口指向仙道,“殺了他,然後我們趕緊走。”


“我們?”三井重復一遍,然後笑出來,“爲什麽我要和你們一起走?你們這群喪家之犬。”


流川停下腳步,他聽到槍聲在不遠處回蕩。


“隊長,怎麽槍聲又響起來了?”有部下問。


流川搖頭,他從不猜測,只看事實。他看看顯示器,離那兩名隊友已經越來越近了。


他手心已經冒出冷汗。


三井提著槍,回頭看仙道。那些叛軍的屍體在那邊躺了一地。


仙道還活著,嘴角露出微笑。


他聽見了剛才的談話。


他知道他聽見了。


三井慢慢舉起槍。


仙道閉上眼,並不打算問爲什麽。


三井又放下槍,眼淚奪眶而出。


這次仙道問了,聲音非常柔和:“你哭什麽?”


三井咬咬牙,再次舉起槍。


又放下。


“你覺得我會害你麽?”仙道問。


三井不說話,槍口又升上來。


“我知道你不放心,可是我也知道你是不會殺我的。”仙道居然笑的很愉快,“所以你猜我會怎麽做?”


仙道手裏還有槍。


最後的一顆子彈。


流川終於停下腳步。


他再次聽見槍響,只有短促的一聲。


三井……親愛的,其實你一直不明白,我決不會傷害你的,never。就像咱們還在警校時你坑了我那次一樣,我從來沒有對校長說過你的惡作劇,一個字都沒有。


可是你不相信我,就好象你不相信我其實那麽愛你一樣,你這個多疑的,可愛的小混蛋。


那麽好吧……現在這樣……你放心了吧……?


想告訴你“喜歡你”。


還想和你一起去看看海,像你的頭髮一樣的深藍的海水。


想回到日本神奈川的夏天,走在馬路上,喝著啤酒。


可惜……都來不及了。


流川站在那裏,看著仙道的屍體,還有他臉上的笑容。


三井貼著牆,身體慢慢滑落到地上,瞳孔中開始失去神采。


流川大步走過去,拽起三井的一條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轉身向回走,順手打開了對講機:


“指揮中心,指揮中心,我是突擊隊隊長流川楓。叛軍已被全部擊斃,第七縱隊隊長仙道彰死亡,第四縱隊隊長三井壽已經平安,目前未發現異常,準備返回。重復一遍,重復一遍……”


三井聽見自己腦子裏有什麽東西,轟然一聲,好象化成很輕的灰塵,就不見了。

我留著陪你,強忍著淚滴。


有些事真的來不及回不去。


你臉在抽搐,就快沒力氣,


家鄉事不准我再提。


我留著陪你,最後的距離,


是你的側臉倒在我懷裏。


你慢慢睡去,我搖不醒你,


淚水在臉上決了堤。


——《最後的戰役》 周傑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