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情

 

 

 

 

十八


整個茶色系西式風格裝潢,寬大的落地窗,陽光透過窗紗點亮整間屋子。若不是牆上一整排照片和擺放在台幾上的日本刀,三井真會以爲自己走進了一間品位高雅的高級辦公室而非赫赫有名的華西組總部。

“怎麽了?坐啊。”春山看著眼前兩位不動聲色打探周圍環境的小夥子。

“是。”微微欠身點頭感謝,各找一張椅子坐下,微偏離主位,卻又可以保證能讓坐在正席的春山完全將自己收入眼前。


春上從抽屜裏拿了煙示意,被兩人微笑著拒絕,自顧自的點上了,煙霧中打量著年輕人。不卑不亢又不顯山露水,果真是好苗子。“你叫……水戶洋平。昨天飛野特別向我介紹你,說你上次幫了他?”

“啊,那只是巧合而已。”

“可你昨天也幫了我。”

“也是巧合。”洋平微笑著,帶著一點誠恐,適時地表現出下位者該有尊敬。

“別這麽說,我們出來走,總有一天都要還,如果平時積欠太多,怕到時候還不了。你們進組裏也有一段時間了吧,一直跟著佐佐木,下面也說你們很能幹,怎樣,乾脆到我身邊幫忙?”雖用疑問句式,結尾咬字卻重重的。


洋平詫異的看向身邊,三井挑高一邊眉毛笑笑安撫他。

“不願意?”

“怎麽會,以後還要大哥多關照。”三井趕緊插上一句。


短短兩三句,前後不過七八分鐘,洋平和三井的未來似乎就被確定了下來。走出鋪著厚地毯的長廊,大街上人來人往,陽光竟有些眩目。

洋平咪起眼迎向金色的光線,噓出一口氣。

“怎麽了?”三井拍拍他的背,推著往前走。

“太過順利了,我感覺不太對。”

“別杞人憂天了,我反而覺得很幸運,我們也不能一直在下面打混下去。你怕了?”

“……”

“喂,洋平,我們已經回不了頭了。”三井手插進口袋走到前面回過頭看著他,風撩起他的發,光從樹梢間一路灑下來落在上面。那些光影跳動著,襯著他的笑,帶著孩子氣的賴皮,眼神卻深邃幽遠,“所以,還是一起往前走。”

他低下頭,一片落葉從腳邊翻卷著飄過去。他聽見自己的輕笑,然後走上前去搭上他的肩,“走吧。”

從那天後,三井和洋平直接調派至總部,據說因爲太年輕資歷淺不能直接調正,平時只是和佐佐木一起跟在春上身邊進進出出。這才明白做老大做到他這份上,其實已和企業老總差不多,衝鋒陷陣自有手下替他去辦。這樣雖然危險性比較小,但是那些真正機要的場合兩人卻也還沒有資格進去,工作性質像保鏢多過組織人員。

這一晃又是兩三個月,一眨眼就到了秋天。

秋天的冷是種薄寒,一點點的從衣服裏面透進去,滿街的梧桐落葉,到了晚上路燈一照總感覺有點淒涼。


三井和洋平陪著春上從夜總會出來站在廊前等車。洋平怕熱,在裏面衣領早已扯開,也沒多加一件夾衣,大敞著外套。月光在他的皮膚上面滑動著,淺淺的鎖骨在空氣中泛著青白色。

三井一手扳正他,下意識的替他扣好衣領系緊領帶,“你會感冒。”洋平嘟囔幾句,卻也是乖乖站著。

春上將一切收在眼裏,不動聲色。

第二天三井在辦公室點著香煙看報紙,眼角掃到洋平往懷裏揣著什麽東西和佐佐木從邊門出來。


看見三井在這邊摸魚,笑著過來敲敲桌子,“老大剛才交代,今天晚上沒什麽事,待會兒你自己先回家。”


“那你呢?”


“哦,剛才岸本讓我送些東西,辦完事我就回去。”


“一起去吧。”三井站起來穿外套,“閑著也是閑著。”


洋平神色有些遲疑,剛想說些什麽,就被佐佐木在後面一邊一個攬住肩往外走,“我開車送你們,辦完了哥幾個找地方喝兩杯。”

洋平在車邊報了個地址,和三井坐在後座,留佐佐木一個人在前面怡然自得,跟著音響裏的音樂在方向盤上打拍子,那刺青就在袖子裏忽隱忽現,“洋平,東西送給什麽人啊?”


“岸本只給了東西和地址說叫給叫小香的女人,名字也沒說完全。”


“小香?那女人沒救了,待回你們丟下東西就閃人啊,被纏住就麻煩。”


三井在邊上一頭霧水,“怎麽說。”

“還不是岸本造的孽,好好的哄了人家良家婦女和老公離婚跟了他,結果玩幾年膩了就不要了,還害人家沾了癮,走的時候丟下的幾十萬早就給她買粉又貢回來了,前夫又移民出國,音訊全無,還拖著個孩子。到最後家裏能賣的都賣了,什麽都沒了只能到街上接客。今天他又讓你們送粉給她吧,怎麽她又弄到錢了?都瘦成那副鬼樣還真有恩客肯上門?”


洋平眼看著三井變了臉色,只好用手肘捅捅他。


“洋平你也是,你現在的地位完全不用做這種跑腿的事,下次別理他。”


“嗨,我原來也不知道是這檔子事,就當幫兄弟吧。倒是煩勞你送我們了。”

“跟我你們還客氣。”佐佐木在前面搖搖頭,腳一踩在一溜老舊的公寓樓前停了車,“到了,我在下面等你們。”

“你還是在這裏等我。”上了四樓,洋平扭頭看向三井。

“說什麽,都已經來了。”


“但是——”

“什麽但是,快按門鈴,早辦完早走。”


洋平知道三井心裏不痛快,沒再說什麽,手指剛碰到電鈴,眼一花,門裏閃電般的伸出一雙手將兩人一把拉進去。


“東西呢?”女人不停的打著哈欠,眼淚從眼角淌下來,連鼻尖也紅透。


洋平無言的從還裏將報紙包著的小包拿出來,由著她一把奪去跑進裏面的房間。然後下意識的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空蕩蕩小客廳,只有張桌子和幾把歪歪斜斜的凳子。滿地的塑膠袋,堆的連地板都看不見。牆上挂了個小鏡框,卻把整個房間都照亮了似地,真正的美人照,秀髮如雲,一雙大眼睛情也絲絲,意也絲絲。想起剛才的女人那稻草般的頭髮,枯瘦的人,從人變成鬼大概也就如此。


“洋平,你聞到什麽味道沒有?”

“味道?”洋平回過頭來抽抽鼻子,“好像什麽東西焦了,肉?”

“你認爲她家還會開夥嗎?”

“那哪來的?”

三井沒再出聲,踩著滿地的塑膠袋循著味道找,忽然身子一震,蹲下來將腳邊的袋子扒開,整個人抖得如片風中的葉子。

洋平剛靠過去,蹭得就竄進房將正吞雲吐霧的女人拉出來,“這是你兒子吧,你都做了什麽?!!”


女人晃悠悠的蹲下去,恍恍惚惚的抱著搖,“小寶不乖……”


三井深吸口氣掏出行動電話叫救護車,視線卻一直轉不開,那安靜的被女人抱在懷裏,溫順的像倦極的孩子,呼吸間鮮紅的肉從嘴角扯裂和焦黑的皮膚裏綻開來,全身上下到處傷痕累累,沒一塊完好的皮膚。他看著他那剛吸毒後沈浸在自己美好世界的母親,沒有聲音也沒有淚,只是那目光冷冷地,一把仇恨的刀。


他們坐在佐佐木的車裏看著救護人員上去然後離開,然後在冰冷的夜喝個爛醉如泥,互相攙扶著回到家。


在宿醉的清晨,三井揉亂他的頭髮,“洋平,我以後什麽都做了,送白粉跑單幫什麽都好,只要能儘快將這個案子了結。”


洋平甩甩頭看清那個認真的男人,“我以前還是太天真了,都已經在染缸裏了還指望清高,喂,你知道嗎?昨天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我才覺得,我真的是警察。”


洋平笑了笑,進到洗手間打理自己,淅淅瀝瀝的水聲中聽見外面的人在講電話:


“喂,媽,我是三井。”

“……”

“不,沒事,我很好,只是忽然想聽聽你的聲音。”

“……”

“嗯,媽,我想說,謝謝你。”

後記:原以爲沒有比手指受傷還要打文更痛苦的事情了,卻發現詞不達意遠遠要痛苦更多,所以手指受傷又辭不達意的風牙陷入雙重痛苦中。
汗水ing~~


最後的最後就是,千萬不要吸毒,真的,連試試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