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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支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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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是在一個雨天揀回那只貓的,當時它縮在那個破紙箱中,猶如一個浸了水的毛球,瑟瑟的發抖,雨水順著它軟軟的眉須一滴滴的掉落,像是在哭泣,但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卻定定的看著天空,靜靜的一直望進他的眼睛裏。 他回到房間,從懷裏把那小東西掏出來,細心的幫它洗了個熱水澡,說,從今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可是又懶的動腦筋取名字,所以它一直就叫貓咪。 貓咪和他一塊睡,它愛把頭枕在他的胳膊上,小爪子就搭在他的身上,睡覺的姿勢像人多過於像貓。三井如果動一動,它還抗議似地輕輕的叫著,再轉轉頭找一個更舒服的角度繼續睡。三井一開始很不習慣,到了後來每到睡覺的時候卻自動給它挪一個地方,因爲真的很溫暖又很舒服,是那種天然的溫度。一個人和一隻貓在窄小的家中相守,時間一長,仙道笑著對他說,瞧瞧你,也快變成一隻貓了。 仙道是三井的情人,明明比他小卻始終在他們的愛情中佔據強勢地位,這也是讓他最想不通的一件事,明明自己是一個大男人,卻肯爲了仙道去做一些婆婆媽媽的事情,比如每天早上爲他做早餐,替他熨燙襯衫等等,可是天知道認識仙道以前,他三井壽自己又是過的什麽樣的一種邋遢的日子。自己的種種銳氣,桀驁不馴的脾氣,在他的面前化爲烏有,每天、每天呆在屋子裏等他的到來,雖然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甚至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來。似乎這已經變成了他的習慣,習慣去遷就、去忍耐。 仙道不在的時候,他覺得寂寞,可是仙道來了,他還是覺得寂寞。
他每次都是先盯著三井,足足五秒後才對他露出他那個招牌似的微笑。是的,五秒,一秒不會多,一秒不會少,就好像他每次都在頭腦中安裝了碼表,算好了時間再露出笑容一樣。其實真正計算時間的三井,因爲他在乎,他總覺得那個推遲的微笑虛假甚至含著輕蔑,於是每到這個時候,他也總是本能的把貓咪摟在懷裏,借著它的溫暖抵擋從心頭冒上的一絲涼氣。然後就是公式似的親吻,用他低沈的嗓音抱怨,下次別再揀東西回來了,礙事。貓咪被他大手拎著頸皮丟到角落,委尾屈屈的叫著,可是沒有人去管它,也沒有時間去管它。 仙道抽香煙一直都是只抽一半,就把那小小的火光熄滅在那個水晶煙灰缸裏,然後立馬摸出另一根點上,就在此刻,殘敗的半支煙猶有霧氣在嫋繞,臨死前的,最後一口氣。三井每次都看著那煙霧發呆,終於有一次忍不住問出口:“你這樣豈不是很浪費?”那個男人用夾著香煙的手指抵在額角,歪過頭來看他,痞痞的回答:“我怕上癮!” 他的回答是真是假,又有什麽含義,三井從來沒有去探討過,他只是直覺的感到悲哀,只是不知是否是爲了那被遺棄的半支煙,又或是別的什麽,他甚至沒有察覺到,仙道時常向他投來的,那若有所思的視線。他也從沒有對仙道說過,他愛他,只要沒有說出這三個字,他就沒有輸,等他來,又怕他來。 後來三井又揀了東西回家,那是在大冬天的籃球部的一次火鍋宴後,他好不容易甩開了粘死人的櫻木,卻在自家的走廊前遇見了一個發呆的大個子。 “花形?你怎麽會在這裏?”三井甩甩頭,覺得思緒好像有點打結。 “三井?阿,我今天剛搬來,卻不小心把自己關在門外面了!哈哈哈……”他不好意思的摸著頭髮,略帶自嘲的笑容竟使這個大男生看起來有點可愛。 “…………好厲害,把自己關在外面?你只好等房東回來拿鑰匙了。”三井掏出鑰匙開門,轉過頭,本想說晚安,不知怎麽看見在寒夜中的那個人就是說不出口,“進來坐著等好了”,懶得和自己的良心做鬥爭,三井對昔日的敵人發出了邀請。 揀到的花形,不,應該說,成爲鄰居的花形在往後的日子裏成爲三井家的常客,每次都謙和的笑著,帶著禮物,在屋子裏一坐就是幾個小時,逗貓咪玩,和三井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天南地北什麽都扯,看似木納的他,有著一口好口才。有時候會趕巧碰上游魂似往來無定的仙道,在初次的驚訝以後,對他們的關係竟好像有了瞭解,總是匆匆告別而去。 仙道對於花形的反應在第一次和三井獨處時表露無遺,他是有點生氣的,“你又隨便撿東西回家了!”那一天的他甚至在他們的夜晚顯得粗暴,貓咪被他的低氣壓影響,也變得焦躁不安,在屋子的角落來回打轉,啞啞的叫著。 花形的出現爲他們流水般的過程投入了一個石塊,那一段時間也是三井和仙道最像情侶的日子,他常常把三井緊緊的抱在懷裏,什麽都不做,就只是抱著,彼此的呼吸在空氣中纏綿,曖昧的異常。他們和普通情侶一樣去逛街、看電影、旅遊,甚至一起去超級市場買菜,回來後吵吵鬧鬧的作了飯, 你一口我一口的喂對方吃下去。平淡的幸福,幸福的讓人感到罪惡。 三井覺得自己的心第一次有了依託,第一次不是再像以前一樣空空落落,終於可以學著去相信他,他甚至會在仙道掐滅以前搶過那半支煙,試著將它吸完,然後在仙道的大笑聲中,咳的流下眼淚,忙不叠的熄掉。 他想,他終於可以告訴仙道,他愛他。 可是他終究沒有機會說,因爲在他說以前,仙道說,“我們分手吧!”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解釋,就只是單純的幾個字:“我、們、分、手、吧” 心猛的沈下去,直直的往下扯,背上癢的有點刺刺的,腦子裏有七個小矮人在跳舞,往昔的回憶在他們的宴會上放著幻燈片。可是臉上依舊一片平靜,連眉毛也沒有擡一下,感覺到自己困難的吞咽著唾液,滋潤著乾澀的喉嚨,沒有抑揚頓挫的回了一句“好。” 仙道最後在他家抽了一支煙,依舊只抽了一半,垂死的半支煙躺在煙灰缸的時候,門打開又關上,他走了。 三井一拳打在門上,鮮血緩緩的在木紋上留下暗紅色的吻,摸摸眼睛,依舊幹幹的,他的驕傲甚至不容許他在自己獨處的時候哭泣。 仙道走後的整整六天,他都沒有點燈,屋子裏始終是黑黑的,他似乎在等待,屋子裏什麽時候會在角落中又閃起一點紅光。在黑暗的屋中,只有貓咪的溫暖,在陪他。 第七天,三井開始大掃除,將家裏裏裏外外,前前後後拼命的洗,拼命的刷,累得筋疲力盡。他大字形的躺在地板上, 午後的豔陽透過敞開的窗,靜靜的照在他的身上,他睡著了,他也醒了。 晚上,花形過來敲門,說,我今天做了好菜,到你家吃好不好?三井點點頭,兩個人喝了一打啤酒。 花形走了又來,來了又走,他總是平和的,沒有危害性的,安靜的在三井的生活中紮下了根,他的個子高大的有點傻,笑容也有點傻,做事也有點迷糊,但藏在眼鏡下的雙眼偶然一現的光芒,讓人瞭解到他心中無比智慧的一面。他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瞭解到一個人的喜好,但是卻不會處理人際間的關係,他總是很笨拙的掩飾他對別人的關心,小心翼翼的用自己心中的火種去溫暖周圍空洞的空氣。 仙道走了以後,三井又過回以前那種隨便的日子,懶得煮飯、懶得洗衣,得過且過。但是自然有人幫他打理一切。 下雨了,花形會順道把三井的衣服一起收進屋,烘乾疊好後再送回去,去買東西也會先問問三井是不是要買些什麽,每個月會順便代繳水電費,修學旅行也不忘給三井帶回禮物。 甚至連貓咪的貓食也會預先買好,省得三井在晚上急急忙忙的跑出去亂找,如果遇見三井生病,更是服侍的周全。一點一滴的,慢慢的讓三井習慣,慢慢的將對方收進自己的羽翼。 花形喜歡三井,從那場籃球賽後一直都喜歡,所以才會想盡辦法搬到他隔壁來住,三井也感覺到了,可是花形不說,他就只當作沒事發生。 兩個人就這麽不清不楚的牽扯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們都畢了業,久到他們都踏上工作崗位,花形始終陪在他的身邊,爲他解決那些瑣碎的事情。漸漸的,連周圍的人都認爲他們是情侶,可是他們兩個人都在等,等對方先開口。
“什麽?”大個子顯然愣住了。 “我,問,你,是,不,是,愛,我?”一字一句,問得分明。 “……”半天都沒有回答,就看見他的面孔越來越紅。 “算了,算我自作多情好了。”三井將一顆栗子丟進自己的嘴裏,轉過頭去繼續看電視。 “我,我至少愛上了你家的貓”,話說完,臉上已經可以燒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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