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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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仙道是如何回去又如何安排花形的事情,只说三井这头。送了仙道出去后三井仍是回书房里看书,先前仙道来时找了一半的那本《诗注》到底也是没有找到,于是就随手另拿了一本诗选看起来。你道三井他一介武夫如何看得懂诗词?原来三井自幼在家便文武双修,其母是秀才之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幼便教三井读书习字文章书法,只因三井于绘画上并无天分所以便没多教,反倒是琴棋上颇有几分造诣。三井生父是他七岁上时死了,三井之母于三井八岁时带着他再嫁,而三井那续父家传的武学十分渊源,所以三井平日除了读书学琴便是跟随续父学武。如此到了三井十六岁上的时候家里徒生大变父母双亡,三井独自一人离开家乡,客旅他乡之时深体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一古人名言,所以便以武谋生极少提起自己的文才了。时至今日虽然人都知道他手脚上功夫是一等一的,琴也弹得绝佳,也知道他认得字但知道他也曾十年寒窗的人就没有几个了,而三井自己也渐渐将这些摞开了。只是自进牧侯府以后,府中的书斋实在是如宝库一般,好些三井年幼时求不得的书都有收藏,所以三井有时也会在这里消磨些时光。
这一日牧侯爷本是出门赴宴去的,可巧还正是仙道推脱掉的几家之一,席间闻得仙道不能来还闹了一阵牧也曾劝过两句。撑灯时才回到家中刚更了衣坐下气还没喘上两口,就见外面晃进一人,细一看不是三井却是谁。那三井进得门来也不请安也不问好的,大大发发的在椅子上坐了端起茶碗来问,你用过没有。牧好笑道,我这才进来坐还没坐定呢你就进来了,哪里有空去喝。三井点头呷了两点,也只是润润喉便放下,却也不与牧搭话只管半靠在椅子里打盹。牧看他两眼心中有些发奇,只因为那契约的事三井一直有些不待见他,平日里三请四请的都请不动他老人家往自己这正屋里来一趟,每次有什么事自己都少不得动动腿往他那儿去,而真要到他自己往这边儿来的时候没有一次不是鸡飞狗跳的一阵乱。今儿看他来坐了半天也没什么动静,而且自己这两日也没听到什么消息,但不知他又有什么新花样,牧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就明白了,只怕这事还和仙道有些关系也说不定。牧抬起头笑着问,今儿仙道来了是不是?三井斜他一眼点下头,牧说,他的性子越发的淘了,先前最多不过有人点戏的时候装病推脱如今连接下的戏都赖了,岸本侍郎脸都气得青了,说着摇头又道,这种话本来不是我说的,不过你与他一向要好有空的时候也劝劝他,他那一行最是不能开罪人的,他的性子如若不能收敛些的话还是不要唱的好。三井听了这话脸一沉哼了一声,你即知道我与他好自己也知道我最重他的便是这份洒脱情怀,又何必说这些,况且他原是个重情重义的,这种时候莫说是三两出戏就是三两品的官他也不放在心上,我帮都帮不及又怎么会去劝阻他。说完自那印花果盘里捡了个杏脯丢入嘴中,嚼了两下没什么味道又吐了出来。那牧看着他只觉这话中有话却不知来处,心中将可能之事罗列了一遍却也找不到对得上得,只好问他,你这话说的倒奇,什么叫三两品的官也不放在心上,他是不是又闹出了什么事?三井不答反问,花形透回京了,你却是知也不知?牧茫然摇头,我只听说他月半之前又办案出京去了,怎么已经回来了吗,可这又与仙道之事有什么关系?牧正问着听到佣人叩门,原本管家见他二人说话又见三井似乎嘴里没什么味道便叫厨房送了些时令果蔬和宵夜点心来,内有一盘正是三井最爱的桂花酥。牧府里的糕点都是大内的制法,这桂花酥更是其中的翘楚,香酥可口,甜而不腻,三井捡了一块三口两口吃了便忍不住又拿了一块,一来二去竟停不下嘴来了,哪里还有空去答牧的话,牧也不催他,剥了颗荔枝自己也吃了起来。

这荔枝是牧家门下放到岭南出外任的官员每年在这个时候特特的孝敬了来的,地方父母管手上过的东西比起贡到宫里的也不差多少,连牧平时并不着意于这些东西的人也不由的多吃了两粒,不由感叹前人诗句所言不虚。一抬头,看到三井口里含了半块酥,这半块还有半块露在外面三井也没嚼只是叼在口中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头敢情正在发呆,牧一乐就着手边捡了个大个的荔枝丢过去,正打在那露在外头的酥上,噗的一声,那酥掉了半截,将三井也吓了一大跳,好在身手敏捷一伸手抄着了那枚果子,只是被打掉的小半块桂花酥已经散了一地早已救不回了。睨了牧一眼,三井也没做声,把口中还余的那半截酥先咽了又慢慢的把手上的荔枝剥了丢入嘴中,满满一口的香甜滋润倒解了口中的干渴。这时牧已经叫了水来洗好了手正拿着帕子擦干,三井又向盘里拿了只荔枝笑眯眯的对站在自己边上端着水盆的童子说,我的茶凉了再倒一杯来。那童子闻言连忙出去一会儿就端了两盏茶进来,三井和牧面前一人面边放下一杯,收起托盘童子禀道,这茶是深津大人府上才刚送来的,说是他家在江南的庄里子出的上等龙井,请爷尝鲜的。将手中玉雪晶莹的果子咬了一口,三井漫不经心的说,你这孩子真是不懂规矩,这是人家送侯爷的东西,侯爷没说之前你就敢随便的冲了给别人吃,若是下次人家送来的是人参首乌你也这么随便的就给了我不成。听他这么一说那童子的脸一下涨的通红,小的决不敢有这份胆子,这茶是管家爷爷叫小的拿进来的。三井拿眼溜了他一溜,头一歪噗的将口中果核吐到那碗茶里,轻飘飘地说了声,制家无方。牧看得只摇头却无话可说,这家里若说没有规矩的头一个就是他三井寿,不过是个签了契了奴才罢了,可在这府里比他牧绅一还象个主子,偏偏牧还就是拿他没法子。那童子被三井说了两句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牧见他样子实在可怜便叫他将三井那碗茶撤了换成三井平日爱喝的碧罗春进来。三井瞅着那童子小心翼翼地把茶放下转身就想往外躲便哼了一哼,牧知道他的意思见那童子还没明白过来只得开口吩咐他再给三井送洗手的水进来,那童子才明白过来应了一声去了。牧端起茶来暗叹口气,三井虽然说得刻薄了些倒也不离事实,自从几年前夫人去世后家里的确是少了管教,自己平日忙于公处对于这些小事也不十分在意,但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总要有个有手段的人管管才好,想到这里牧从碗盖缝里瞄了三井一眼,知道他是不会管这事儿的,但想想家里也没有别人有这个本事这个身份可管得,看来是得好好想个法子了。

牧正想着心事,突然就听到三井将自己手中茶杯猛的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抬脚就走,牧忙唤住他,话还没说完呢你往哪里去?三井头也不回的道,和你没干系的事有什么好说的,想知道不会自己派人去打听,说完出门就走了。直将牧给弄愣了,他大爷耍了半天性子竟然什么没说走就走了,倒把自己的兴趣给钓起来了,待要不去理会他罢总觉得有些好奇,那花形好歹也是京中的名捕,听三井的意思莫不是出事了?牧心里一惊,更觉得放不下心,便叫了个家人去打听消息去了。

这边三井一路出了牧的正屋往自己住的那偏院回去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原本巴巴得等了牧回来就是为了要说仙道求药的事,但及到见了牧的时候又觉得实在是不妥,他与牧处了也不是一年半半了对于牧的习性可说是比何人都更深知几分,三井知道这事若是与牧说了药是必能得的,可问题是这代价,三井是越想越不甘心,没得花形自己不当心倒要他三井寿来赔补的,虽然仙道那里有些不好看,大不了自己多出点儿银子就是了,他花形在床上多躺俩月也没什么,左右当学个乖好了。所以他索性连个话头也没提就出来了,心知牧是必去察这事的,等牧察清楚了看他的意思再说吧,如果那个花形天生命好的话牧自己会送药也说不准,牧绅一是个极爱才的人。三井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