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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纪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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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花形与仙道二人相交重在情谊倒并不在面子上。花形是在衙门里当差的公事原多,且他是个能手但凡有些大案重案知府也总爱交与他去办,一年倒有几个月是在外头奔波的。那仙道是唱戏的时间上头更是难于做主的,但凡有人点戏就算是千般不愿万般不愿也要去,他又红人家又爱点他的戏,而且这人虽然天生有些疏狂却是个喜爱热闹的主,但他唱的偏又是小生,人家就算是爱他也不能象那些小旦一般随随便便叫了去陪酒,所以在金银上面的赏也觉得有些单薄,他又是个习惯了大手大脚的,便总觉得金钱上面周转不大开,所以没奈何只得又抽出些时间教几个有心上进的行中后辈一些诗文戏曲来贴补,结果他倒比花形更忙些。所以这两个人心里纵把对方当做是知心挚友,但却并不时常见面,一般一个月上能有三四次小聚对酌已是不易,而遇到花形出外缉凶时个把半月见不着也是常有的事。 却说这一次花形是在月余前接了差使出京的,他追的那个疑犯是省内出了名的凶恶,花形日夜追踪又得了地方上的好些助力才在襄阳府把人拿住,那犯人倒也不冤枉了他的名号竟有本事将花形也伤了,所幸不是致命的大伤花形也没太在意,于是押了囚车兼程回至京里。及回了京正赶在五月头上,花形便有心约了仙道在端午时出去逛逛,谁知却伤势转重倒下了。 这节前节后的正是仙道最忙得时候,况他知道花形办案去了不在京中也没留意,待到得了信的时候花形已经在家躺了七八日了。仙道心下大骇把当日余下的戏都推了,上车直奔花形家里来了。这花形家其实离仙道那里并不远只得三条街的距离,但仙道一直不曾来过,一来是因着花形家中简陋一切不如仙道那里舒适,花形怕仙道过来坐不住,二来是仙道觉得虽说自己心中坦荡无愧于天地,但在旁人眼里自己终究是个唱戏的,如若经常来往花形家中只怕于花形不甚好。及进了门,才觉果然于花形所言般简陋,大门内是一小小天井里面两间上房一间侧屋,开门的小厮直接领了仙道进东面的上房,进门内里还有一个隔间,掀帘子里进去就看见花形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床藕色的薄被。仙道忙抢两步进到床看,却见花形仍睡着,两眼有些下陷还泛着青,腮上没有几分颜色嘴上也有些泛白,仙道心里一酸眼就有些湿。仙道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探一探花形的额头并无热度,见花形仍没有要醒的意思便出到外间坐了。 及坐定了,仙道就叫了花形的小使来跟前仔细问了花形这伤病的根由,那小使又唯唯喏喏的说不明白,仙道无法只得问明了看病郎中的名称地址准备亲自去走一趟。再看看花形家里旧旧破破的光景和那小使的拙样仙道直皱眉,心里有些不放心,于是把自己的两个跟班的留了一个下来叫好生的照顾花形,另开了一张单子列了些病人需要的东西着另一个驾车赶紧回家里去取来,自己便出了门直往那郎中家去了。 那老郎中倒是个稳健热心的人,知道仙道的来意便请了进去细细的将花形的病情讲给他听。却原来花形这病倒不是伤出来的而是累出来的,花形原是个认真的人又生性嫉恶如仇,他在衙门里当差三年拿凶无数都是拚了命办出来的,他长身奔劳又经常会受些刀枪伤害,只因大都不是致命伤害他也总不放在心上,这般长年累月下来再强健的身子也受不了了这才一并发了出来,如今虽无性命之忧但也要好好的将养否则留了病根也是难事。听了老郎中的话仙道先是松了口气,悬了半天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大半,又问,花形这一将养倒要多少时间才算不留病根,老郎中拈着长须想了会儿,至少也要半年。仙道一听心里就有些犯难,如若需要这许久时间的话只怕花形的差使就有些难保了,差使倒也算了问题却是这半年里花形能不能好好的静养。花形的家底仙道是知道的,如若没有差使过上个三两年倒也不成问题,但他即是要将养调理就少不得要吃得好些,再说那个屋子平时花形只当旅舍使用也就罢了,如今要养病的话少不得也里整理修赡一番,否则整日里呆在里面光气闷都气闷死了对身体可是半点好处也没有,再加上药的开销,花形的那点家底只怕应付不过来。此外还有一样,病人在家总是要有个人来照应的,总不见得让病人自已动手烧水煎药,可花形家里那个小使实在是笨手笨脚得很,仙道已打算将他辞了就把自己的那两个家人给他用,可这一来自己就又得多找两个人,自己的用度本来也不很宽裕,再凑两个人工又要填花形本来的缺口就有些力不从心,仙道心下不由得暗悔自己平日的花钱如流水,真到用时倒不周全了。这般低头想了一会儿,仙道又问,有没有更见效果的办法,当然是不能折了将养的效果的法子。老郎中一笑,办法自然也有,只是那却是个更耗费的法子,仙道只请先讲来一听,老郎中笑道,千年的老参百的首乌与当归,如果有了这三样材料将养的时间至少可减去一半。仙道一听心下就有些泄气,这些东西都是千金难得一见的,自己这等身份的人如何弄得到,且就算有地方卖只怕他仙道彰也没这力买。正在愁云惨雾的时候,仙道猛的想起一个人来,只怕他还有些办法,于是也付了些诊费就辞了老郎中出来。 你道仙道突然想到的救星是谁?原来那人叫做三井寿,正是仙道的另一知交好友。前番说过这仙道彰是个受热闹喜欢交游的人,且他的行当遇人本就杂些更是交友无数,只是仙道面上朋友虽多心里却把持得清楚,能够与他知心知意的真心好友也不过三人,除花形外一个是城里和光楼的掌柜水户洋平,另一个就是这三井寿。 这三井寿却与花形仙道都不同,仙道虽然唱戏却并不属任何一班是个自在身,只因他红人家总爱找他来搭戏罢了,至于那花形他是公门中人更是不受人制的,那三井却没有他们这般自由,他是签了契在人家府里的。 仙道第一次见着三井是他刚开始唱戏的时候,镇远大将军世袭一等侯牧绅一在家中的北园做东请客点了他的戏。那日共点了两出,一出在最前头一出在最末时当中差了有两上多个时辰,所以第一出下戏之后仙道便换了身湖青色的衫子在园子里随意的逛了起来。逛了约半盏茶的时候仙道穿过了道拱门来到一片池塘前,塘中浮了些绿萍荷叶,因时令不对并无花影,池对岸有个八角小亭里面正有一人扶栏而坐拎着个酒壶在灌酒,正看得有趣,那人也看到仙道向他挥了挥手仙道便走过去。进了亭子一眼便看到当中几案上放了一张瑶琴,琴前没有焚香却立着几只酒瓶,那向他挥手的人正笑眯眯得坐在对面栏边,见仙道来了便指指桌上示意他也拿一壶。仙道本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又索来爱酒,所以也不推辞自取了一壶,谁知一口下肚不由得痛赞起来,这酒竟是他平生仅见的佳饮,那人见仙道这般快意就更加豪爽起来。待得几壶小酒下肚两人已经十分投机,两人原本都是有些舒狂的性格兴趣又近,一时间大有相逢恨晚他乡遇知之感。酒喝到七分的时候仙道指着桌上瑶琴问三井可会,见三井点头仙道便请三井弹奏一曲,三井也不推辞借着三分酒意弹了支‘醉渔晚唱’,指法精纯意态自然,只听得仙道抚手大赞。两人正乐的时候牧府中的家人来找,原来仙道的第二出也差不多是时候了,谁知那人一见三井立马就请了个安称了声‘总护院’,仙道大惊再细看三井,不过是年纪与自己仿佛的一个后生竟如此多才,心下大敬。三井也不在意,仍是笑嘻嘻得与他说话,仙道便知这人恰是与自己一路的,两人就此论交很快便成莫逆。 所以仙道辞了郎中便直往侯府中来。仙道与三井相交近三年府中上下早已熟识,门上的家人见了仙道便知是来寻三井的,所以也不通报只与他说笑两句就放进去了。进大门过了穿堂进入一个四方庭院是外前堂,从右侧边的角门进去转过回廊再入里去又一扇门便是二门,门上的人见到仙道便笑了起来,仙道先生敢是来找总护院的?仙道点点头,那家院接着说,总护院今日没在园中喝酒一整天都在书房里读书,小的这就带您老进去。仙道一边跟了家院进去,一边就不由的暗叹这三井好能耐,明明是在人家里做奴才的却硬是比主子还活的自在逍遥。到了书房门前,那家院报了一声便去了,仙道也不待里面来开门自个儿就推门进去了。 站在屋子往四周一望,那站在红木太师椅上正从书格子最上一层找书的不正是三井,仙道就一乐,那椅子是从牧侯爷的曾祖传下来的牧绅一十分的珍爱,被他就这样随随便便的作贱。站在椅子上的人也没回头就懒洋洋的问,我听说你今天有一整天的堂会戏,怎么这会儿就过来了。半晌没听见个响,三井心下奇怪回过头来,只见仙道神色肃然的站在屋里当中便知有事,于是跳下椅子走进前来。待到三井在眼前站定,仙道不言不语的先是一大礼,直将三井吓了一大跳。要知三井与仙道相交原是交在两人意气相投上,因二人都是不拘小节的人所以平日见面时各种繁文缛节一概是能省则省,连拱手都是十回里忘个九回半的,今儿仙道上来就是一大礼能不吓坏三井吗。 这三井与众不同的地方这时候就看出来了,虽然心里知道必是出了什么大事情,但他也不急着问而是仔细上下打量了仙道一番心里先上几分谱,然后牵着仙道在椅子上坐了又叫家人泡了茶来,这才细细的问。于是仙道就把这花形的事情从病情病根到自己心里的打算都细细的说了。听了仙道的话三井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儿,抬头说道,这三样东西呢府里倒是有的,但由我去说的话却有些难处,这会儿我也不便和你细说,反正等牧回来之后我总尽着法儿试试可保不准就是了,但花形的将养费用却是不难,这会子也来不及了,明儿一早我给你送两千两银子过去,顺便还有三样东西的准信儿,再说我也有阵子没见着捕头大人了去看看他罢。有了三井这句话仙道的心就完全的放下了,便有了心情说笑,我就知道你不会白白放过这个在他眼前现威风的机会,平日里你们两个一见面就乌鸡白眼的不对盘,这会儿可就有得被你说了。那三井只管不在意的说,是他差大爷看不起我们这种轻浮的人罢了,我哪敢对他怎样,不过这回可怪不得我要好好刮他一顿了,连个小命都不知道要小心仔细还整天介想着教训别人,真真笑话。那边仙道只笑不住,真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是哪世的对头,今世来报。说话间也就到了晚饭时候,三井留仙道吃晚饭,仙道因心里记挂着花形的情况,于是匆匆吃过也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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