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夹

 

 

 

 

(上)
那是一只水蓝色的发夹,长圆形,普通的款式,普通的材质,薄薄的铁皮外面淡淡的漆。

发夹的一侧有一条很深的划痕,淡水蓝色当中有些发黯的银灰色刺目的横在那里。

泽北荣治很喜欢这支发夹,把它放在自己书桌上最明显的地方,那张他与恋人的合照之前。

泽北荣治,这个名字在世界篮坛上是一个神话,一个传说。他,一个日本人,却是NBA年度MVP的蝉联者,二十六七岁的年纪手上已有好几枚NBA总冠军戒指,以华丽的球风,高卓的技术刮起一阵旋风,却在声名最盛的时候突然退役。

没有人知道泽北退役的理由,而他本人也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只是当记者采访他的时候 ,他面对着镜头前的亿万观众深深的鞠了一躬,说——对不起。

退役后的泽北开始上大学,哈佛大学,学医。

在学校里泽北并不是什么名人,虽然走在路上的时候也会有人要他签名,但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他只是个刻苦的学生,正如他的教授所说,没有想到他是那么认真而刻苦的人,他笑,如果不认真刻苦又如何打得好蓝球。

学校里的学习很苦,泽北却依然开朗率真,每天一早捧着书去上课,轻轻的哼着听不清歌词的日文歌,笑容满面的与路过的同学打招呼。

去教室的路上有一间小书店,每天经过的时候他都会走进去看一会儿。凡是在书店里做的 时候稍长一点的店员都知道,这个笑起来就一脸孩子气的男人最喜欢的是一本叫MI的时装杂志,以及篮球杂志,特别是有那个日本篮球选手照片的,每本都买。

流川枫,那个日本选手的名字,被誉为泽北的接替者,来自东亚的人形风暴。与泽北有些孩子气的傲不同,这个削瘦的男子冷的难以接近,只是球风同样的华丽高卓。

泽北仔细的看着手上的杂志,封面又是流川枫。艳红的球衣,细长的头发飘在额前,汗水晶莹,点点滴落,他抬手,用手背抹去迷在眼前的水珠,苍白脸庞上的寒潭似的黑眸正望向镜头方向,眸光如星灿目。

记得以前似乎有个智力节目的主持人问过一个问题,为什么杂志上流川枫的照片从来都是正面照,就算是侧面或是侧面,流川的目光也总是正对着镜头。结果各种千奇百怪的答案都冒了出来,什么那是流川的直觉反应啦,流川聪明啦,因为流川讨厌拍照所以瞪人啦,

摄影师是他喜欢的人啦,纯属巧合啦等等,各种理由林林总总,却都是猜的。只是泽北知道,他知道那个正确的答案,也知道那许多的猜测之中其中有人猜对了,却只能笑。

翻开杂志,果然里面又是长篇累牍的流川枫如何扭转比赛的评论与描写,从比赛中流川所 表现出来的技术水平,到不断成长而成熟的精神稳定性,那个评论员扬扬洒洒的写满五大张纸,最后才提到了整个球队在战略战术上的特点以及其他。泽北又笑,再看署名,果然——仙道彰。

其实,仙道对流川怀有不同寻常的感情这事早在泽北还有打球,或是更早,流川仙道刚刚在NBA冒头的时候泽北就知道了。

流川为了追求更高层次的蓝球境界而来美国,仙道却是为了流川而来美国,流川一门心思打球,仙道求学深造,新闻系加经济系。流川在到美国的第三年参加选秀,同年仙道开始兼职为他做经理人,并在大学毕业后婉拒了学校的邀请正正经经的为流川打理一切,兼职是某篮球杂志的特约撰稿人。

泽北与仙道是同年,与流川和仙道在国内的时候就打过交道,更比两人出来的早了两年,当流川开始在NBA冒头的时候,泽北已经是种子队的先发球员了。也是两人球风太过于相近,泽北又比流川好说话的多,那几年里流川的锋芒一直被泽北压制着,直到泽北退役。

泽北是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他与流川的,至少他是知道,每次当流川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的绝对不是与爱有关系的情愫。并不是喜欢讨人嫌,但是有流川的比赛只有能腾得出时间,泽北总是会去看的,因为想去,看,哪怕只是看着。 仙道说,你那是自找苦吃,那个人的心是硬的,血是冷的。

泽北笑,他需要我。

仙道说,他要的不是你。

泽北依然是笑,可是,能安慰他的只有我,至少在这里。

是的,安慰,在这里。泽北合起杂志,去柜台付钱。


又是季后赛了。

进入哈佛已经快两年了,泽北的解剖学也已经快修完。上完课之后已经不会再象刚开始那样冲出去干呕,也不会再食不下噎了。毫不在意的看着消毒水流到手上再变得鲜红的被冲下去,泽北轻松的和同学开着玩笑。

叫JIN的少女有一头漂亮的长发,可是泽北拒绝了她饱含期待的邀请。JIN问他理由,他说 ,晚上有事,要去看NBA的总决赛,JIN点头。晚饭后看到比赛的现场转播,JIN突然大叫了起来,比赛是在费城,离了他们几千公里。


泽北就坐在那几千里之外的球场里,看着,被无影灯照得如同白昼一样的赛场,场上挥汗如雨奔跑跳跃进的身影,队友之间的暗号和默契配合,还有那如同顽皮的少女一样被众人追逐而欢快飞舞的小小红球,泽北知道这一切对于自己来说仍然有着几乎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叹了口气,泽北的目光转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为当初的决定后悔,一刻也没有,所以他也只是有些留恋的看了几眼后毅然的将目光转向的场边。

非常清楚自己所想要寻找的人并不是一个能够在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出来的角色。只是比英俊更帅了那么一点儿,比端丽又艳了那么一点儿,虽然高挑却并不很出众,气质独特却能很容易的溶入周围气氛。

泽北的目光特别仔细在赛场四周纷杂的人群中扫视一遍,却懊恼的发现没有那思念的身影。此时身边的少年突然暴出一声尖叫,紧接着全场一阵疯狂骚动,泽北向场中看去,只看到举起双臂与队友击掌的流川。

一阵闪光灯的连闪,流川奔跑着的动作微微的停顿了一下,流星似的眸光扫向看台一角,目光落处又是一串闪光,面无表情的流川又继续向前跑去。

那短短一弹指间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就算一部分人注意到了也不会去关心,只是对于泽北来说那却如同黑夜之中突然亮起的一盏明灯。他站起来,不去理会视线被自己挡住而大声叫骂的人,向门外挤去。

遇到仙道是真的有些意外。虽然在观众席的时候,泽北就已经看到他了,事实上只要是流川在的地方你大多能够在周围半径十公尺内看到仙道,每逢比赛的时候仙道更是不离左右,往往通场都守在场边。

当两个人在走廊上相遇的时候都有些吃惊,然后几乎是同时了解到对方的意图。简单的打过招呼,仙道示意泽北与他一起,泽北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并不很长的一段走道,走过的时候有脚步的回声,隐隐约约的还会有从赛场传来的欢呼,仙道皱眉,加快了脚步。泽北的心跳开始乱了,他期待这段路快点走到头,同时又似乎不想很快到达,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事实上他知道,但最重要的是他很紧张,还有些怕。走廊很快就走到头了,泽北几乎没有勇气跨出这最后的一步,他站在拐角处,看不到另一边,只看到仙道的背,写着冷漠与恨意的背。

他听到了,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清,醇,亮丽,可是他好怕,他怕看到那个真实的他,怕站在眼前的那个他会令自己忍不住痛哭失声。

泽北痴痴的站在那里,听着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的听着站在拐角另一边那两人的对话,直到仙道又从他的身边走过,对他说,麻烦你了。

仙道的声音远了,听不清了,听不到了,泽北终于动了一动,他艰难的举起脚又放下,想再次举起却无法移动。他听到那人的深深的叹息,轻轻的笑声,接着是脚步声,然后那个人,那个泽北愿意为之放弃一切又或是做到一切的男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长发更长,俊颜更俊,手里的相机也依然是那一架。男人脸上挂着人们熟悉的,有些吊儿郎当的帅帅的笑容,眼里却是只有泽北才明白的倦意。

“好久不见,泽北。”

“三井……你又瘦了。”

泪夺眶而出,泽北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失声痛哭。

被唤做三井的男人安静的拥着在自己面前哭的象个孩子似的泽北不发一言,双手安慰性的抚上他的背,轻轻的,轻轻的一直抚着。

(下)

两个人并没有回去三井下塌的帝国酒店,而是选了一个不太起眼的小旅馆。真的是很小的旅馆,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几乎放不下其他的东西,浴室也只有淋浴,然而泽北很满足。

穿着旅馆的短浴衣的三井将原本扎起的长发散开,纤长的侧影带着有些许伤感站在窗边。

泽北拉过他,紧紧环在胸前。

男人与男人,是否真得如同野兽……

怀中的,熟悉的身体,迷恋的容颜,醉人的轻语,深爱的气息。

是怎样挚爱着的人啊,却希望就这样将他撕裂,在此刻。

那祈祷着,希望永远载满幸福的容颜,却在它痛苦扭曲,迷离哀泣时深深沉醉。

曾经萦绕身边的,如海潮生动的轻音,在原始的律动中化作那转瞬即逝的海上雪沫,破碎,消散。


而那如秋菊一般爽丽的吐息也早已随着沸腾的热血幻出夜下香的浓郁氲氤,弥漫一室。

夜,正长。

清晨,第一道阳光穿过云层,为依然沉睡的修长身体披了一层金色轻纱。一旁已然睁开的双眼怔怔的看着,渐渐的浮起一片泪光。

双手紧紧捂住嘴,却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泽北高挑的身体紧紧蜷缩着,无声的泪水自紧闭的双眼中不断溢出。

与夜空同色的双眸缓缓张开,端正的唇动了动,吐出似有若无的声音。那悲伤的人并没有听到这一句话,如果听到的话,也许会更加的悲伤难抑吧。

当太阳升到光芒开始刺痛眼睛的高度时,路边的一家露天咖啡馆走进了两名身材高挑的男子。略高的男子留了一个潦草的寸头,相当英俊的相貌,笑起来有些孩子气,而那比同伴稍矮一些的男子似乎年长一些,一张比起英俊要帅了几分的脸却留了一头锦缎似的长发。

简单的点了咖啡与三名治,催促有些出神的女服务生离开后,长发的男子拿起一边的报纸看了起来。

风吹过,扬起一缕发,暗暗的香气拂过鼻端,泽北安静的坐着,并没有看身边的人,沉思似的凝视着对面商店的橱窗。

很普通的小店,还没有开门,擦得十分干净的橱窗里摆放着各式各样女孩子喜欢的小玩具饰品,精巧的八音盒,穿着蕾丝衣裙的洋娃娃,亮晶晶的手机挂件以及五颜六色的发夹。

泽北想起自己书桌上的那支水蓝色的发夹,想起当自己将它拿在手里时的轻轻的凉意,那深深的划痕所代表的无奈含意。想起了,那淡淡的蓝在丰沛的长发中若隐若现的光泽。

你在笑什么?清醇的中音在耳边问。

泽北回头,咖啡与三名治已经摆在桌上,三井也已经收起报纸,大大的笑脸写满好奇直凑到眼前。

飞快的啄吻一下自投罗网的红唇,泽北大笑着跳离座位。吃了一惊的男子抬手半掩住飞红的脸颊,发出低低的笑声。

那是泽北见过的最动人的笑容,在夏日的晨风中,最心爱的人浅红晕染了双颊,无暇的笑意在眼角眉稍轻转流动,往日挺秀的双肩不住轻颤,低低的笑声自喉咙深处发出,未经修饰的美自然流露。

暖意由胸间满溢出来,顺着血管流遍全身,再由千万个肌肤毛孔一起发散出来,周身懒洋洋的舒畅无比。泽北知道,这一刻,这种幸福的感觉,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

虽然只是路边的小店,但咖啡的味道却相当的道地,就连长年旅居欧洲的三井也不由的赞了一声。泽北点点头,这家店是以前在这里比赛时相熟的队员介绍的,自己一直相当的喜欢。


接下来的几日泽北没有回学校,他和三井一起随着总决赛的赛事进程在费城与洛杉矶之间飞来飞去。

白天,他们整天在一起,一起去逛街,去看电影,去游乐园,去水族馆。他们象两个大孩子一样在马路上奔跑,在人群里大笑,在超市里争执哪一种水果的味道更好。

晚上有比赛的时候,他们一起去看,三井每次总会拍上几张,而大多数的时候两个人只是静静的坐在角落里看。场上的流川专注而耀眼,吸引住人们的视线,而他却总能在众多的观呼尖叫与闪光灯间准确找到静坐在角落里的三井,然后稍停,凝视,再继续专注于比赛。

三井总是笑着的,吊儿郎当又帅帅的笑着,甚至当仙道冷酷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也依然是笑着,而泽北能感到那握着自己的手会不自觉的收紧,直至仙道再次转向流川。

夜里,当两人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当三井在泽北的怀里低低叹息的时候,泽北会将他抱得更紧,更紧,紧到让他忘记一切,紧到让自己也仿佛忘记了一切。

然后总决赛结束了,流川得到了他的第一枚总冠军戒指和MVP奖杯。他的专访出现在各大体育杂志上,依然是仙道写的。而那些杂志上的照片里,流川的目光也照旧是直直的注视着镜头的正面照。

而泽北在将三井送上了飞回法国的飞机之后回到学校,继续上他的解剖学,满头灰发的教 授在看到他时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未发一语。泽北每天仍然会在走过小书店的时候进去看一看,买两本杂志,或者更多。

那一枚水蓝色的发夹和平时一样放在他的书桌上,那积起的薄薄一层灰尘也在泽北回来的

第一时间就被拭去,映着从窗外照进的阳光发出淡淡的发晕。

每天当泽北醒来的时候,当他坐在桌前埋首于厚厚的医学著作的时候,或者当他关上灯之

前的那一刻,他总是停一下,看看那枚发夹发一下呆。

恍惚中,他仿佛总能看到那个有着一头暗夜般的长发,蓝紫色的眼眸,比英俊帅了那么一 点儿,比端丽又艳丽了那么一些,吊儿郎当又帅帅的笑着的男子正对他说。

“好久不见了,泽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