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鸟记

 

 

 

 

我是一名数学老师。两年前调到湘北高中任教。
  上课的第一天,我就在一年级的教室里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树上有十只鸟,有猎人对准其中的一只开了一枪,问树上还剩下几只?”
我只不过想摸摸底而已,看看这个班的学生思维能力怎么样。这种事哪个老师没做过?我怎么也没想到……
  站起一个大猩猩模样的人:“请问老师,这些鸟有超重的吗?”
  “……没有。”
  “它们站立的树枝有太细的吗?”
  “……没有。”
  “那就不会有压断树枝掉下来的了……”大猩猩自言自语地踌躇着,旁边一个带眼镜的跟他耳语了几句。
  “不要交头接耳的,有话站起来说!”我上课最不喜欢窃窃私语了。
  眼镜站起来,个子在同龄人里还算高。
  “对不起,老师。”还挺有礼貌。“请问猎人近视吗?”
  “不近视。”
  “那么远视吗?”
  “也不远视。”
  “他有没有散光、夜盲症、青光眼、白内障、红眼病或沙眼之类的毛病?”
  “没有!”我不耐烦又怎么样?!我就不信带个眼镜就有这么多讲究!
  “枪的准星是歪的吗?”大猩猩又来了兴致。
  “当然不是!”
  “那些鸟的耳朵都没毛病吧?”大猩猩还在问。
  “没毛病!”再不拿香蕉堵他的嘴,我的耳朵就快要有毛病了!
  “翅膀都能飞?”眼镜也一点觉悟都没有!
  “能!都能飞!”我几乎是咆哮着回答!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眼镜:“跟初中老师的反应一模一样。”
  大猩猩:“答案也该一样!”
  “一只不剩!”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深受刺激的我决心到别的班寻找安慰。
  讲台下面的学生看起来都很认真。“看起来”而已,我早就经验丰富了。
  不过每个班里总有几个是真的认真的。比如说现在坐在最后排的那个男同学,双手抱肘,坐得笔直,想着想着还点一下头。据我多年教学经验,坐在后排的学生没几个是听课的,这个同学实在……实在是令我刮目相看!
  查看一下贴在讲台上的座位表,嗯。
  “三井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
  “三井同学?!”
  “……”
  “三井寿!”
  “呃?!到!”站起的高个儿努力睁大眼睛看我,蓝眼睛朦朦胧胧的。我不由自主地就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哦,是这样……”蓝眼睛开始沉思。就在我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他兴奋地抬起了头。
  “唉,终于全都想起了!”想起了什么?全都?
  “请问老师,猎人一次能开三枪吗?”墨蓝的眼睛里充满着渴望。
  “不能。”
  “那……”蓝眼睛明显有些失望,然后眼神一闪,“他一枪能打三只鸟吗?”
  已经涌到嘴边的无情的“不能”在蓝眼睛充满希望的注视下变成了轻柔的“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蓝色眼睛闪闪发光。
  “如果猎人所用的子弹是散弹;或者三只鸟主动排成一竖排,子弹威力又比较大;又或者有两只鸟胆子比较小,一听到枪声就会晕厥;再或者猎人开枪打的是最高处的一只,这只鸟被打死后掉了下来,砸死了次高处的一只,次高处的掉下来,又砸死了低处的一只;还或者被打死的鸟肚子里有两个蛋……”蓝眼睛津津有味地一边掰着手指一边数着。
  “这些通通都不算!”为什么要被他的蓝眼睛所迷惑?!我愤怒自己刚才的心软。
  蓝眼睛沉默了,眼里掠过一抹受伤的表情。
  我马上就有些过意不去。对长得帅的人,我从来都狠不下心。再说,我本来不就是为了查看学生的想象力吗?
  嗫嚅着,我正想道歉,却听蓝眼睛幽幽地说:“初中的数学老师让我说了十二种假设才打断了我……”

  第二年,不相信自己会一直倒霉的我不死心地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上一年被那几个高个子给折腾怕了,这回我决心选矮一点的来回答。
  菜花头满脸疑惑地站了起来,“叫我?”然后回头向一个留着波浪长发的女生傻笑,“彩子,我不会再和初中答得一样的!”
  耳钉在左耳上闪了一下,深思熟虑后的菜花头郑重其事地问:“老师,那只被射的鸟在谈恋爱吗?”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谈恋爱的话,一只不剩!”菜花头肯定地一摆手!
  “谈恋爱的话,有很多种可能性。”菜花头又回头看波浪头,波浪头愉快地对他眨了眨眼。
  “要是被打死的那只鸟被它的爱人抱住的话,树上剩两只;要是没抱住,不管它的爱人是飞走还是飞到地面陪它,树上都一只也不剩……”菜花头大受鼓舞地喋喋不休,我有似曾相识的不好预感!
果然,“要是它的爱人伤心过度死掉的话,树下有两只,树上一只都没有;要是它的爱人伤心得傻了,树上剩一只;要是它有不只一个爱人的话……”

  第三年,我本来已经决定放弃了的,可是听说今年进来的学生都很笨,我于是决定用这个问题再测试一下新生的智商。
  这个红头发的刚才在走廊上和一个女生说话,很温柔很听话的样子。前两年我已经受够了,我非找一个温柔听话的学生来回答这个问题不可。
红头发抓耳挠腮了一阵,第一句话就彻底打碎了我的幻想:“咦,居然问本天才这种问题?!当然是剩九只了!”
  四周的哄笑声在红头发的眼光扫射下迅速趋于平静。
伴随着喇叭声和漫天飞舞的彩纸,在红头发求助的目光中,从不同方向掉落在红头发桌面上的物品是纸团、纸条和信封,然后一架纸飞机在教室上空盘旋了一圈后也准确地着陆在他的桌面。
  红头发如获至宝地打开纸团。“猎人拿的是真枪吗?他的枪打响了吗?那一发不是哑弹吧?”
  “是真枪,打响了!”有了前两年的经验,我已经比较冷静了。
  再打开纸条:“猎人打中了吗?”
  “打中了。”这个问题还算有点常识。今年看来有希望不至于象以往一样倒霉。
  信封:“如果小鸟的脂肪层够厚的话,是不是打中了也打不死?”
  没希望了!“没有这种可能!”除非它的脂肪层和那个胖子的脸皮一样厚!
  最后一个纸制品。“鸟蛋算不算?有未成年幼鸟吗?猎人有执枪证吗?有狩猎许可证吗?”
  “后面的问题与题目有什么关系?!”我按捺不住了,咬牙切齿地叫道!
  “是啊,洋平,有什么关系?”红头发也满脸不解,转头去看一个笑嘻嘻的人。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小学和初中时都忘记问老师了……”笑嘻嘻回答。
  “烦死人了!本天才才不想浪费宝贵的脑力来想这种烂问题呢!什么猎人嘛,放着猩猩和狐狸不打,打鸟干嘛?!”红头发狂叫!
  “大楠,你家后山上的鸟死光了没有?野间家那支鸟枪也不知道还用不用得?高宫,准备点碳,今晚到洋平家烧烤……”

  在教员休息室里,我处于阵痛中的神经被另一个教员的痛苦抚慰了。
  打老师?!流川枫?嗯,嗯!一定要避开他。后排靠窗?好,记住了,绝对不会弄错!笑话,弄错了想讨打啊?!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提问前我先注意观察后排靠窗位置上坐着的人。
  什么嘛,一脸老实相,真想不到会打老师!
  不过常言不是道人不可冒相么?还有俗话好象也说会咬人的狗不叫?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我找最前排靠门坐的人来回答,离你够远了吧?
  哟嗬,这位还真行!上课不到一分钟就开始睡,你以为你是流川枫啊?!我一个粉笔头就砸在他后脑勺上!
  怎么,全班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附近的同学还纷纷往外挪位子?
  被我砸醒的人摇摇晃晃地起身。
  妈呀!这么大个子你坐第一排?成心挡后面的同学啊?缺不缺德吧你?!
  站起的大个子一张白净的脸,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睡眼惺忪地左右前后张望了好几眼,高个儿似乎有点找不着方向。好半天,他的目光才最终定格在后排靠窗的位子上。
  “不、不是我……是你、你自己太困了……一进门,找、找了个最、最近的位子就、就睡倒了……”一脸老实相的学生结结巴巴地解释。
  长刘海收回目光,垂下眼睛咕哝了几句,好象是“怪不得”、“前排太吵”、“睡不安稳”之类的话。
  意识到后排靠窗才是眼前这位主儿的位置,我勇敢地稳住了发抖的两腿,战战兢兢地把问题又提了一遍。我用粉笔头砸他,他会拿什么来砸我?桌子?
  谁知,他翻了翻眼皮居然回答了问题!“鸟睡着了吗?”
  “没有。”小心翼翼,谢天谢地。难得他不打我!
  “猎人睡着了吗?”
  “也……没有。”继续小心翼翼。
  “白痴!”
  “什么?!”
  “鸟。”
  “呃?”我不明白。
  “年年被打,不睡觉干嘛不跑?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