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ven Fever

 

 

 

 

在他有機會透徹的看他時,他才發現,原來對方有雙暗藏玄機的透灰眼珠。
就像他刻鑿的精確無誤的五官,芸芸眾生中顯得囂張非常。

宇智波佐助不是分不出長相的美醜,只是他那漠不關心的程度令人吃驚,僅有極稀少的時刻會生出“再瞧一眼罷,反正這人早習慣別人的眼光”如是念頭。
比如旗木卡卡西那張臉,相當有意思,他想,會許該說是有創意。因為看不出表象而顯得意義深遠。曾經,他為了確定自己沒把笨蛋想得太好而強迫他摘下面罩一次,然後發現真正吸引自己的卻是那臉蛋上的缺陷。
佐助追蹤缺陷勝過探聽美麗之所在,他知道每道毀壞的痕跡都像陶土甕上粗糙的裂口,會說故事。

位於左眼角下的疤痕,他用手指、用嘴唇用舌面去體會過。它以自天地初始就待在這兒的表情存在著,沒半點低調。佐助當下便有種不样預感──似乎這個人做出來的每件事,不論好壞,都會以自己的一種理由變成正當的。

喉頭顫動起來。
他低聲喚,「喂,卡卡西。」

男人瞇了下右眼,不知是剛睜開或正要合起。陽光曬在兩人身上,光亮的部分很熱,陰影則更加森涼。佐助看影子像看光芒的附屬品,就像金錢與權勢都是實力的附屬品,有一才有二。他追求更高的地方,而那不勝寒處卻老愛懶懶枕在他腿上,曬太陽。
「如果要掩人耳目,與其遮臉不如染頭髮。」
「怎麼?」他的聲音如水撫摸沙丘,慵懶溫暖,有些許沙啞。「如果你想豎立個人風格大可綁兩個啾啾。」
「我有提過我討厭你嗎?」
旗木卡卡西笑出聲。「領教了!」
佐助用力皺起眉頭。
明明牛刀殺雞的讓優良忍者給菜鳥浪費時間,這傢伙怎地就是挺樂的。問他,他倒很肉麻:『我用生命餵養下一代新生的火苗。』

「我真是不懂,你都什麼年紀了還淪落到去帶小鬼們。」
「我以前還不是淪落到去帶你跟鳴人?」
「那不一樣!」
「是不一樣,最起碼他們還知道要叫我『老師』呢。」
「竟然會在意無聊的稱謂?」
「從你口中說出來的東西都值得在意。」
「少來了。」佐助撥弄那頭銀白色流蘇。
初十五夜裡的麥穗是他唯一一次在別處看過此等顏色。當旗木對自己點頭微笑,跳脫的髮可有發出風過穗梢的沙沙聲?
他不記得了,那晚夜很深,很深,冷氣貫穿骨骼與肌肉的間隙。在他前方,卡卡西身後枕著的鳶形墓碑幽幽泛光,尖銳的要刺穿蒼穹,而非提供亡者歸隱大地之所。
灰瞳裡沉醉有一種饑餓,像能吞啖整個黑幕。

破曉前男人終於開口,『下來吧,你的手一定凍僵了。』
佐助一愣,無聲從樹幹躍下。
他拉起面罩後轉頭看他,『臉色好差,還不快回家補眠。別以為我會批准你翹晨練。』
『每天的枯等就是晨練?』男孩濃濃哼了聲,『我們沒資格知道原因嗎?』
『做一個忍者,責任心最好超過好奇心,懂嗎,小孩。』
『莫非守時便不算信條。』
『現身的時機才是重點,而非受時間侷限。』
佐助走近。『道理都是你在說。』
『你很清楚,這裡,我就是規則。』他的影子顯映在石碑面,靜如深淵,像他終於在夜間,在碑上索回自己的靈魂,得到安眠。
佐助甚至想不起來平常看卡卡西到底有沒有影子。
現在他站起身,阻止孩子接近,『停止,到那裡就好。』
身側,手指猶有意無意逡巡著碑面,如掌下逢玉,輕了怕無情,重了怕碎。那模樣分明在保護自己活生生的戀人,佐助不快的更踏出一大步。少年尊重死者,但不眷戀他們。

東方曦色隱現,雨絲開始微弱地斜織。
卡卡西緩步來到學生面前,看似遷就他,實則棲身現實與過去間,拉開兩者距離。還不到時候,他苦笑。我受不了。
伸出左掌擋在佐助上頭,他將右手一直收在口袋裡彷若隱藏禁忌及污穢,非至殺戮時刻不用。
『天轉涼了,你換掉寬鬆領口的衣服不好啊?』
『少管閒事。』
『我是說真的,』上忍完全沒把不敬語氣放在眼裡。『改天你也提醒鳴人跟櫻來上課時多穿些。』
結果反而是肇事者有點生氣,他從沒找著旗木對言語暴力的界定在哪。
『無聊,我認為他們更想聽的是你什麼時候不遲到。』
『哦,』微翹的眼角帶著嘲笑,『直到山無陵,天地合,雲層都乾枯那日。』

佐助抬頭,殘存的月牙頓時刮得他眼角生疼。傳聞月亮和酒令人吐真言,最關鍵之刻他隱隱約約察覺,男人說的並非慣性遲到,而是某種死拖活賴中的感情。
他很堅強,也很悲哀,佐助看不慣悲哀出現在玩世不恭的作風裡。
『我不知道你也讀詩。』復將目光收斂回低處,似兩把苦無重重慣進濕軟土地。向來他發怒他沉默,都在對方眼中,然而他卻一直沒法窺破那平靜眼神裡的千言萬語。

「想啥,不說話。」卡卡西將臉轉向他,艷陽開始讓他倆的雙頰生燙。
「原來也會有人注意到。」男子簡略的用詞讓人懷疑他根本是隨口抱怨罷了。
「意思是?」
「以為你掛心的人不在身邊,你什麼也不會多管。」
「哪時候話變得這樣多。」上忍翻身背向太陽,試圖借佐助肩膀形成的影子庇護自己。「好熱。」
「別再亂動了,很煩人。」
「優等生真冷淡。」他笑笑,補上一句,「其實啊,我也許真牽掛著你。」
佐助毫不後悔把另一人從自己大腿上狠狠丟開。認識他多久了,兩年?三年?他說這類話時最討厭。現實裡有夢有承諾稻梗也開不出玫瑰。
「很疼欸…」旗木盤腿坐起來,按摩著脖子。他的左耳特別給日照暖紅。難怪了,佐助不禁想笑,平日總是裹在護額中不見天日的。
他耍脾氣似的咬他耳朵一口。

卡卡西幾乎跳起來,摀起雙耳,「跟你說幾次不要這樣!」
少年俯身過去繼續親吻他保護敏感帶的手背,上忍舉臂架開,卻被更迅速扳住肩膀,兩人重心頓失,纏鬥著順坡滾下去。五圈、六圈、直到他在另一句軀體與草地間靜止,睜開眼,天空熱烈的藍色鋪散於黑髮後。

紛飛草屑降落,卡卡西甩甩頭,吸著鼻子想辦法抗議,「快起來,除非你答應幫我洗衣服…」
就形勢之利佐助把手覆在另一人掌上,緩緩撫弄他十指。當推過指節骨雙雙相抵處,滑進最底,碰對了卡榫般竟有渾然嵌合的舒適感。
空氣流轉頓時沉澱下來。

青年輕輕咳嗽,寫輪眼正統繼承人輕輕替他拍了拍頭髮,有一下沒一下吻他。
「閉上嘴吧,你不說話時可愛多了,卡卡西。」


『你站那麼久,不出聲做什麼?』
女人梳順捲髮,披上外掛遮蓋過低的領口。

『不會打擾你?』
『我不信主不犧牲奉獻不讀聖經,你打擾我哪兒?』說話如冰山裡生火,低沉而模稜兩可。
『可惜了,你那黑髮搭這潔白單調的地方相當耀眼。』
她舉頭,教堂最頂兩個眼窩窗子直勾勾照住自己,外壁上十字架當著兩人的面張開手臂,沉靜的高懸。整座風景都沒有表情,任你腰折得再低臉多親吻大地上帝也不會彎一彎嘴角。
天無耳,天無心。所有人都虔誠向石頭唱讚美詩。

『人類當然跟同等級的人類在一起,你大可不必聽起來帶著罪惡。』夕日紅皺眉思考,『你應該跟某人說過這句話。』
『如何,被當成警世良言了嗎?』
她竟笑起來,『醍醐灌頂吶,我眼前的男人一向很具威脅性。』
『怎麼會?好難過,我自認對師長很恭順的。』
『你的愛便是你的信仰?』
『不,這字眼真嚇人,是你的?』
『我只希望我的別跟你相同。』
男人也忍不住發笑,啪地闔上書。『有威脅性的女人我倒喜歡呢,比如說手段毒辣,或語帶玄機的那種。』

紅像被釘入地面、久久佇立教堂前,沒打算進入神的五指山也不打算遠去。午后無風,長髮卻兀自飄遊。
『真是的,』她長長嘆氣──『虧我還迷戀過你啊,卡卡西。』

長亭柳折,遠方煙火拔起。
一瞬眼故人零落,自己依舊是那張天真的臉。

「面!面!」鳴人大喝,手中竹刀在旗木額前一吋猛然煞住。
對方早垂手而立,刀尖百無聊賴的點地。
「嗯?」
「卡─卡─西老師──我是這麼認真的試新招─」木柄在少年手中迸裂。碎屑四濺,一一精準地貼身削過眼前人卻未傷他分毫。「最好給我一個不痛扁你的理由!」
「兩個大男人再怎樣練也沒意思。」他轉身要走。
「站住!」丟開破爛武器拐住他臂彎,「你怎麼每次、每次每次、每次都、」
「煙火。」他打斷他,靜靜說道。
「偏袒佐助,跟吊車尾的對打就很委屈嗎?你…」他突然睜大眼睛,迅速揪過他,「你在流血!」
漠不關心地敷衍,「喔。」
「你腦袋有問題啊!」少年讓他面向自己,小心解開忍裝,「不早說,負傷還握著刀想幹嘛?」
「…噯,不是我開口說要比畫兩下的,小狐狸。」
「好好,都我錯。這可是刀傷不是蚊子咬,叫你過去給老太婆看也不肯,看看是會死嗎?」
「外傷一個吻,內傷過一夜,誰敢讓她治療。」
「山大王還真吃喝嫖賭樣樣來…」
「鳴人,」卡卡西輕輕前傾。
「不要靠過來,我看不清楚傷口。」
「拜託你別再長高了,會愈來愈不可愛哪。」
「囉唆,我還沒追過混帳佐助,他憑啥追上你,太可惡了。」
「哪裡追上?」
「嘴硬有什麼用。況且被你說可愛根本沒半點好處!」
「我解釋過為什麼不教你千鳥啊,還要記恨,這個小氣的孩─好痛!」
鳴人握牢對方肩頭,又鬆開,「再試試看叫孩子啦、小鬼、菜鳥一次?」
不待那人回答,逕自做起簡易急救。
痛覺解除,卡卡西懶洋洋附和道,「知道,知道,是我不好,分隊長。」

「你太欠缺教師威嚴了,拷貝忍者大人。」
調侃由背後傳來,輕鬆促狹,某些尾音聽來頗不可一世。
卡卡西眼皮也不抬,半無奈半習以為常的嘆了口氣。
「看來這壞年頭還是有閒人的,我好羨慕。」說著,舉起健全的那隻臂膀拉好外衫。
鳴人突然發現那嗓音裡細微的迭盪。「猿飛上忍。」他喊。看身旁銀髮男子試圖轉動右肩,然後被第三人第一時間攔截住。
少年有點驚訝,不論來著的速度多麼急不及待,他的音容仍是散慢的。僅僅架穩旗木臂膀,香菸斜叼,左眉挑起。
旗木為熟悉菸味敏感的沉了下臉色。這位昔日隊友曾經不忍離手的迷戀過香菸,弄得整個上忍休息室雲深不知處。
也許不忍離手的列表裡得加上女人。夕日紅每根頭髮都充滿這種蓬鬆的氣味。

「換手了,鳴人。」理所當然接過外傷處理工作,「五代找你。」
小九尾應聲,偷偷瞅向自己老師,有些胡疑。卡卡西不禁失笑。
「走吧。」
「嘖,」極度不情願的扁扁嘴告辭,「今天就先放你一馬哦,卡卡西老師!不代表你能不把我的挑戰當一回事!」
瀰漫煙霧褪去,餘下空地上兩個身影。
「我說這分明是報應嘛,你該好好嚐嚐被導生纏著打架的滋味。」
「得了,省省力氣讓我回家睡一覺。」旗木欲收回手臂主控權。「這時候五代會有什麼事?」
阿斯瑪當然沒理由給他得逞。「只是支開人的藉口。」
「喂,你漸漸不老實了…」
「別誤會,那小子相當有活力,我喜歡。」
「看看出自誰的門下囉。」
「挺敢講的。另一個怎樣了?」
「他啊,」卡卡西的語氣忽然有些僵硬,「該怎麼說呢…旄下出英才果然人生一樂事。」
「幾個小傢伙裡你就操心他最多。」
「女孩成熟的很快,鳴人則有自來也看著,就剩他…你知道的,我走過的那些,有人嚐過就算數了,他沒必要再步後塵。」
他慢慢挨向對方,將左半身靠上去。
「我真是個差勁的老師哪,一點微末想法也傳達不過去。」
「卡卡西,」兩人間拱成的空間仍夠猿飛繼續止血包紮。「你沒辦法用愛阻止復仇,因為最初便是愛驅動了復仇。」

沉默溫度開始讓指尖刺痛。卡卡西虛弱的倦意一下子蔓延上來,絲絲縷縷成形。
「也許是啊,是呢,很動人,阿斯瑪。我認識你幾年了?」
「別提也罷,我完全不想記起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你不記得?」旗木故意張大眼睛,「那天在花園裡,天氣很暖,你幫我撿掉進池塘的水晶球…」
「胡扯蛋!當我青蛙嗎!」
卡卡西小聲的咯咯笑。
「煙火,煙火。」
「什麼啦?」
「好遠那裡,我想看。」
正說著,珊瑚紅衝破碧落,割出一道鮮豔口子。稍年長的男人噤聲,卡卡西顧著說想看,卻閉上眼,化身潺潺清溪流過,平順靜謐之處才潛藏危機。
不懂詩人投江前的悵然,但他只能躍身而入。
「我陪你去,再遠都成。」
選擇成為忍者,已是忍者生命中最後一個選擇,雖然收藏起來的並未確實成為過往。阿斯瑪垂下手,堪堪擦過腰際武器,機伶伶打起寒顫。
今早他醒來的時候,昏黑窗外正下著大雨,像針山翻倒了扎滿一地。他造了一個跟自己毫無干係的,四代的夢,所以他點煙,想著形容四代這種男人大概便是如此天候,深入骨髓讓人流血又讓人享受…旗木則有些落差。
屋內水龍頭流個不停。他暗暗估量,卡卡西所抱持的愛到底如何。看似很正常很正謹,一轉眼又把草木焚燒成灰。他的豁達呢?我們是否都把他想的太悽苦太壓抑?他恨不恨水常東?亦或自勢雷切也能斷水。

到頭來,只有冰冷苦無堅強到紀錄滿血腥痕跡──卻不想,也不忘。

「紅回來了?」
兩人空隙裡忽然迸出小小聲響,像鈴鐺滾進空無一物的閣樓,鶻轆轆。
「嗯。」
「見過沒?」
「沒。」
旗木離開貼合的曲線。「這樣嗎?我可得走上一趟。」
阿斯瑪有些恍神。上一秒青年還像氣球被冷不妨扎了一下,待瞧個清楚,那神色卻又自在且漠然,任你撩撥挑釁無用。他將就著由他去,英雄能克百座城池,搆不著雲的尾巴。

「紅託我找的簪子在這兒呢,」卡卡西凝視對方。很清楚自己被觀望被揣度,偏偏不肯揭露。
「有女人可以送禮的感覺,很好,不是嗎?猿飛。」


你甦醒,像一盞燈瞧著我,無言無語無動於衷。
我不是故意將表情寫得那樣蕩氣迴腸,當你的老師說一遍「你天賦異稟,得能人所不能」,而你便得重複一遍「是的,先生,我得能人所不能」。
無視於被剝削被壓迫、思想穿刺著身體渴求解放渴求一吐為快,你將所有宣洩情緒的出口一一遮蓋住。眼睛鼻子嘴巴,你笑,它們似乎總沒什麼作用。即便你想看他,他的視線卻追逐別人的唇,你想最後一次哭喊他的名字,他連再見也不曾出口,只淡淡交代,唯有你能保護我所愛之地──
唯有你,卡卡西。

於是你從內部不斷滾沸,偶爾,蒸氣在右瞳中閃過,像一盞燈瞧著我,似甦醒非甦醒。於是你幾乎點頭,是的,先生,唯有我當以性命保護它。

「聽說,一個女人之所以能殺的了一個男人,是因為他愛她。」海野迴避宇智波佐助的問題,將竹笠端正為他戴上。
「好吧,那麼一個男人跟另一個男人呢?」帽沿擋住大半的臉,他伸手要接捲軸,「難道不會因這更無用的感情變得不可理喻?」
「人心難測。最含糊的答案往往最好。」
中忍無意間笑了笑,誠懇,但不熱衷。寒光從男孩指間乍起。
這攻擊太直接了當,簡單的沒有敵意。伊魯卡側身避其鋒,揚手準確截住四枚手裡劍。
他鬆開五指讓鐵片窸窸窣窣墜地,順手敲往對方肘關節,「接牢。」佐助的前臂為之一折,捲軸已好端端滾進掌握。
他收卷書進口袋,安好單車,「有這身手不可能連水木也不敵。」
「是多久前的事啦?」男子摸摸頭。
「你以為呢?」
伊魯卡坐上木桌,雙臂抱胸。「我不那樣做,鳴人怎會信任我?鳴人不信任我我又怎能得到他體內的寶藏?」
他的笑容萬分輕快。「請平安完成任務回來。」
「你真狡猾,對每個遠行者這樣笑著說話嗎?」佐助再度壓低竹笠,緣前墜飾悄悄晃動了一下,光芒彈跳。
「人心難測,眼前的例子往往最好。」
彷彿滿意於什麼,他頭也不回牽車離去。

上忍的任務並沒有傳聞中艱難,不怕血不喊痛日子便是一樣的過。宇智波滅門大恨未雪,只是狠狠遭了一頓訓──你認為復仇很痛快?如此程度就急著去尋仇,是不是很快輪到我們去替你的死找人報仇?──而內斂起來。旗木不閃不避以身應他一刀時,武器慣有的腥氣在兩人間電光噴濺。
他承認被洞悉了自己的確手下留情。因刀尖鑽進對方右肩鎖骨下方,不敢進也不敢退。
『輪不到你替我操心。』他咬牙。
『你一死,我就會立刻把你忘記。』卡卡西竟然握住他執刀的手。
他不懂怎麼這聽來像個威脅,更不懂它為何相當奏效,以致於自己到現在都無法輕舉妄動。

小巧鈴聲從身旁溜過,叮鈴,粉紅長髮飛揚,佐助雙眼一瞬也不瞬的直視前方路面。旁人加諸之愛情,憧憬,自我犧牲,沒有什麼能打動他,除了一項。
除了一項以外。
陽光暖烘烘地熱敷右側樹林。

修長身影躍落,輕盈盈的,在單車把手橫桿上悠閒坐定。佐助繼續安靜踩著踏板,聽它們細小規律的唧、叩轉動。
來人興之所至,「唷」了聲,大剌剌阻礙在駕駛面前。他屈起右腿給手肘擱著,掏出小書,還不算危害少年全部視野。
微風在佐助眼前梳理銀髮猶如梳開一池春水,柔順,安穩。他有些放鬆,有些嫉妒。
「噯,卡卡西。」低聲呼喚。
「欸?」
「待會別妨礙我出任務。」
「知道。」
他沒抬頭,顧著欣賞劇情。我感到胸口一燙。
我想我挺喜歡他說「知道」的模樣,顯得很親暱。

卡卡西手上的書,早從《親熱暴力》換了本叫做《天堂熱潮》的藍皮書。晶澈的,有泳池反光的藍。最初我以為是親熱天堂系列的後續,後來才發現那是一個小男孩面對喪父的懵懂與痛苦,在須索母親肉體接觸卻嚮往精神愛戀的掙扎裡,攀向層層光芒的故事。
我想著想著,有那麼一點點感動,然後卡卡西笑著對我說,就內容來看這也不過是親熱系列的續集罷了。

「佐助凡事都好認真緊繃。」他一記手刀輕巧打落我的竹笠,眼角眉梢無一處不上揚。
我停下,感到知覺在無底洞口唰地踏空,於是發狂的將他拉到身上來,扯掉護額扯掉面罩像要咬斷他舌頭用力吻他。

男人不站在主動或被動任一方,到哪都似旁觀者,卻每每主宰大局。
佐助感到太陽的觸手打在頸後,忽冷忽熱。
自由很好,自由。這概念天生美的那麼下流,迷惑人心嚮往之。但自由是一種用來渴望並能偶爾得到的東西,並不適合享用與無限制保有。
佐助想問,他可曾對我表現出一點點佔有,一點點認定我無可取代的驚慌?雖然他並不太需要正面回答。
他以為他生命的風景都剩下了一個顏色,卡卡西肯讓他著上的顏色。原來卡卡西從未這樣要求過,他什麼都未曾開口要求過。

猿飛握扁煙盒,在女人的指尖碰到香菸的同一刻。

女人停了幾秒,露出戀愛的臉上不該出現的不耐煩。
「你抽多了。」阿斯瑪隨手把歪扭紙盒拋到地毯上。
夕日紅疊起雙腿,兩臂延沙發椅背長長伸展,單刀直入問道,「不想再讓我身上留著你的煙味?」
「我在美人身上留記號都來不及了,哪在乎區區煙味?」他貼近她,習慣性親吻她的下唇。
「美人才是重點,而不是我對吧。」
「你們女孩都這麼愛挑人語病的?」
「哦。」
男子認為自己會招來一個清脆耳光,卻直接了當在小腿脛骨被來上一記。

她溫柔拍拍他臉頰,「給我滾。」
他拾起香菸,撣掉肩上捲成個可愛圈圈的細髮絲。

安逸很好,安逸。阿斯瑪拉開門,差點大笑出聲。自作孽給人攆出來,加上小小的疼痛,原來我的苦難也僅止於此。
遠遠地相嵌的身影酒精一樣醺花他眼睛。
『喂,』
他忽然頭重腳輕,胃也瑟縮起來。
『告訴我,以夥伴的立場你肯相信我、把性命交給我嗎?』
『啊…老問這麼高深的問題不累啊。』
少年坐在窗口,光線將他的頭髮漂金。他總是立於雪中成雪,枕於火上如火,無人識得廬山。
『當然要問到有答案。』
那年輕人這下更顯慵懶,打量書上字句的右眼眨了一下、兩下,幾乎闔上。
『卡卡西!』
『安靜聽你的音樂是會怎樣!』
耳機來勢奇急砸至猿飛後腦。
不知火活絡著手部,躺進椅子,任彈簧暴躁地嘎吱一叫。他雙手抱胸,單腳踏上桌緣,『老子寫任務報告寫的夠煩了,你要談判要贍養費出去講。』
阿斯瑪摸摸痛處,沒再轉頭看窗戶。他曉得卡卡西鐵定早不見蹤影。
玄間抓直焦糖色齊肩頭髮,重新綁緊頭巾。打結時他的手指糾纏了一下,據說心思複雜細密者才會有這類無意識的小絞弄,阿斯瑪隱隱約約記起全木葉最端正的傢伙,乖乖梳乾淨黑髮繫上護額,試圖淹沒在任何平凡形容詞下的傢伙。每次束平結他都會壓到右手食指,頓它一頓才能完成。
『我認為佐助那孩子比你幸福的多。』
那天他這樣說。抱著成堆書法,騰出一隻手拍拍我胸口,年輕、朝氣蓬勃。
他語句裡的憐憫卻直直槌進我心肺裡。

很簡單,正如米蘭昆德拉所示,一個被我愛的死者對我而言永遠不死。
我非尤里西斯,非依傍涯岸,你的蛇偷偷潛入如霧,綑綁我像傳說綑綁遺跡。一切靈肉全受困這古老的島嶼,聽海神與女妖徹夜酣談。
你在子夜罹難,親愛的,然而喪鍾未響,只靜靜通過你的心臟。

紅說過,不願與我分享她的信仰。
究竟是軟弱的傢伙才需要信仰,或人們依賴信仰變得軟弱?辯論不清,但我這位幻術高強的朋友踏實的將雙手合十,背向教堂,朝她那至高的存在低頭。
在她前方的是真理嗎?跟亡靈一樣看不見摸不著卻被塑造成無所不在東西。我不感興趣。
是男人?可能性大了些。然若我如此這般告訴我的心理輔導師,他八成會摸摸鼻樑上的疤痕,皺眉說,『又跟男人有關?女性自身覺醒是社會進步,你別這樣定位她們』。
──唉。

他又嘆氣,又嘆氣!那舉動真稚的有點誇張,阿斯瑪瞟了瞟玄關,很像一個小孩認真的要寫一本書,一本關於一個不確定自己踩的是天還是地、無法決定右腳或左腳先出門的人的書。
「卡卡西,吃早飯吧。」他無奈的喊。
旗木卡卡西淺淺挪動了一下倚坐門口的姿勢,拍拍褲腳,才從榻榻米上站起來,「不了,我的學生今天有個測試。」
「三小時以前有個測試。」他糾正他。
大多數人說話裡小小的習慣性字彙,比如「我的」筆、「我的」丈夫、「我的」兄弟,卡卡西使用的頻率也差不多,我的學生乃至我的夥伴,然而他本人並沒有半分認定對方為己所有的意味。
早叫他戒掉那語法了,發現這種事真討厭。猿飛把煙折息在瓷青蛙張大的嘴中。原來我被佔有慾也挺驚人的。
遲到教主正把乾枯的花從瓶中抽起。褐黃枝葉磨挲著手腕,彷彿復古影片,我耳中傳來音軌顫抖般沙沙聲。
影像裡,我想牽著卡卡西的手往前走,卻在小憩時發現他身後白髮悠悠漫漫,伸至馬嵬坡下像要衡量什麼──萬籟俱寂,只有一件過去很久的往事比他的白髮還長,還長。

「等到流浪的潮汐滾到我腳趾頭邊邊,只有你不看也不動,做一塊冷冰冰的岩石。」有個孩子曾經寫下如此詩情畫意。
『而我是一個海。』小孩鑽進被窩,『海聽不懂石頭話。』
旗木的手溫溫放上他額頭,『石頭也不懂童詩。』
『你別回家,我明天講別的給你。』軟軟的肚子蹭好了棉被,安靜下來。『晚安。』
『晚安。』他微笑,手掌仍擱著。
我和伊太刀靠著臥房門觀看這場加冕。

可是孩子什麼時候長大了?夏季初,快得新荷都未開齊,他們便已拿起飛鏢拿起苦無,學著結殺人的印。
「小羅蔔頭們忘事情也忘得挺快。」猿飛舉起手擋住月台上的風沙。
「你說什麼?」
身邊人安然無恙在他與牆面形成的幽境裡翻報紙。
「某晚去見宇智波家老爹的時候囉。」
旗木卡卡西歪了下右眉,「我說啊…你別等個車也在想當年好嗎,大叔。」
舊式火車空隆隆軋進站,一節、兩節、三節…似掃讀腦中記憶片段。
「你後來還曾那樣喝過酒說過話嗎?」所有低沉的音節原先全交雜在一起,話落後,僅僅剩餘車輪撞擊軌道聲,比心跳都規律。
卡卡西終於折起報紙。「當初不過和『那傢伙』來了點夜半淺酌,多思無益。」
「是啊,夜半時分落英之下都談些什麼事情?」
「多著,包括木葉釀酒工業的未來等等。」
「還曾見過他嗎?」
「不算他讓我放長假那回?沒有。」他將報紙插進猿飛大衣胸前的口袋,「你在擔心什麼,上車了!」
猿飛甩行李上肩。
他前頭的同伴拎著伴手晃了晃,「哪有人冒死出差還被規定帶禮物回家的?你覺得我們在路上把它吃光怎樣?」
「有膽你就做,我連跟老太婆握手都怕她亂切我身上什麼東西下來。五車二十六號,在這。」

車廂相當典雅,座位前後雙雙相對,不論親疏生熟,緩慢旅程中你總得與面對面的旅客頷首微笑。
有時候阿斯瑪覺得卡卡西是浪漫的,他搭復古的小火車,他愛夜晚,他輕手輕腳走路,他喝熱的清酒,喝得很淺,除非被月光惡意灌醉否則極有分寸,並總是溫好了酒才出現在窗口。他還為他畫過一幅圖畫。可惜這些美麗印象在旗木拖著長長血痕捺他家門鈴接著跌進玄關後,煙消雲散了八成。
後來他便屢屢同疾風坐在那把酒閒扯淡,當兩人開始大聲唱歌比如「他耀眼強健,保家衛國,每根金髮都如神像勃然站立」,猿飛便不得不打醒他們。卡卡西眨眼驅趕醉意,似乎笑著說夢話:我幹嘛來這?感謝你上回毫無猶豫的接住我,令這地方充滿溫馨回憶。
說得好像猿飛溫暖的救了他一命。事實真相是他渾身染滿各種不同血型,但沒有一處由他本人所提供。

列車轟轟拐彎,斜前方山洞似扇銅門,也許密閉也許敞開。
卡卡西在猿飛對面被椅子舒緩包裹著,卻保有一定程度戒備。汽鳴聲剛在隧道裡回盪起來,沒幾秒全車就被拉上黑色窗簾。
行駛速度與山壁摩擦起風,牆上兩排小黃吊燈睜開眼,其中一盏幽澈澈投射於年輕上忍的右臉,濕潤晶瑩的像透過滿眼淚水看人。旗木不急不徐把目光迎向另一個男人,恰巧見他穩當的前傾,右手撐住坐墊左手撐住自己下顎。第一次,他的吻有柔軟的感覺。一下,唇瓣間發出難能可貴的可愛接合聲,再一下。寬大手掌由他下巴挪動至臉頰,髮鬢。
卡卡西有點明白自己為何喜歡黑夜了。
因黑夜總是跟溫柔扯上了那麼點關係。

甫出隧道毛毛雨突然逆勢飄來,兩人早歸回原位。白茫茫一片,彷彿那黑暗通道已將旅客牽引至彼岸,高擎擺渡者的手杖展現異地光景。
阿斯瑪看著眼熟,朦朧又濃鬱的山林,原來是那幅畫!眼前這男子唯一送過他的一樣東西。
雖然畫中是已經禿光了的樺樹,灰白錯落。

「你要抽煙就出去。」他說。我應答。
火車持續前行,我在車節最末端閒立許久。
四代大人,我很想問問,你會在意嗎?「一個被我所愛的死者對我而言永遠不死」,等於直到卡卡西也不在了,你才能真正沉睡。你覺得厭煩嗎?
眼界內景物長了腳不停倒退,隨鏗鏘響聲縮小,模糊,最後變成仙女的奇蹟啵─地消失掉,我突然驚慌失措的險些拿不穩煙尾巴。我和卡卡西擁有太多過去,面朝往事的拉力望後看,再望後看…
我和他共同擁有太多過去,因而顯得沒有未來。


戲份都被佐助搶走了,可憐的阿斯瑪哥哥竟然到第四集才有浪漫劇情可演,然後在我大嘆他很衰的時候卡卡西又死不正經的在我腦子裡說”喔,我跟佐助他哥都只談木葉釀酒工業的錢途,真的”。
我的主角們搞不好有種習慣性的淫亂...=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