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套甲和龙套乙

 

 

 

 

我说卡卡西,你是不是又在走廊里迷路了?
…………阿呀,说得还真是难听咧……明明是在漫漫人生旅途上迷失了阿………………
夜色已深,露天温泉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怕冷似地向温热的水里缩了缩身子,袅袅的烟气在苍色的水面上氤氲,缥缈在暗黑的夜色中。晚开的白梅沉醉在沉沉的水气里,慵懒到骨子里的猫一般,斜横在水面上随随便便乱七八糟地开着,香气在零零落落的细雪间打着转儿,晃啊晃地落下来,不偏不斜正掉进张大嘴打呵欠的旗木上忍嘴里。瞧着眼前的家伙双眼同时变成小豆豆状,海野伊鲁卡极没天良地抽着筋地笑出了声。
喂,我说伊鲁卡你这家伙,有什么好笑的么?
哪里哪里,我是想起你刚才跳进来时的样子,简直就是三流搞笑片里的镜头。
真是没天良耶,外面很冷的咧。
恩恩,可是你现在的样子很像高见山的野猴子哦
野猴子?
我们的旗木上忍在意识到自己顶着一脑袋雪花的样子和泡温泉的老猕猴有得一拼时的表情是非常,非常之可爱的,如愿以偿地在三分钟内第二次看到对方的豆豆眼的伊鲁卡这一次则是笑得几乎被自己的口水活活呛死。当然如果伊鲁卡真的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就不好玩了,至少卡卡西认为那不好玩,很不好玩。

事实上,无论什么事情都是说起来比较好玩,而且发生在别人身上比较好玩,到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比较不好玩了。比如说SM,汽车爆炸,外星人入侵地球,拉面大幅度涨价,背叛,反目,受伤,流血,死。
如果以上还不够刺激和有趣,那再或者是看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死,就在自己眼前。
这事情若发生在别人身上,那绝对是场非常煽情非常好看的戏,搞不好自己还会假惺惺跟着掉几滴眼泪感叹感叹人生无常节哀顺便什么有的没的,可这事情换到自己身上就不好玩也不好看了。
出事的那时候卡卡西只觉得忽悠的一下子整个世界透心的凉,全身的血冷得要结冰了,直听着自己胸腔里的骨头涨痛得劈里啪啦一个劲惨叫,有什么声音在自己耳边一路狂呼乱叫,偏偏半声都发不出,一滴眼泪都没有,
一滴都没有。
远远有什么声音嗡嗡嗡嗡的响啊哦那可能是鸣人或者宁次当然也有可能是鹿丸他们在喊的人是谁是我么怎么听起来那么陌生他们在说什么伊鲁卡阿是阿是伊鲁卡出事了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不能一直抱着他不放了至少得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吧但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血啊一个人一共又能有多少血啊…………………………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温热的血,伊鲁卡的血。
满手都是。
纲手的耳光抽过来,却感觉不到疼。远远地听见她在说卡卡西你清醒一点我不是神仙没办法让注定要死的人活过来。也听见自己哑着嗓子疯了一样地喊着你少胡说八道他没死你就不能给他盖上点东西吗这么冷的天就那么一条单子会冷的啊。纲手的眼睛里有亮的东西,好像风里有许多沙子在飞。
之后阿斯玛的拳头重重砸过来。本来躲得开,想了想没有动,就那么任由他打下去,说不定这样更好。
再醒来是几天以后的事情,一睁眼就看见裹得跟木乃伊抑或是粽子差不多的伊鲁卡躺在对面的床上和自己一道大眼瞪小眼还以为自己受刺激太甚在幻视。立刻死死闭上眼睛念叨着伊鲁卡你还是好好地走吧每年我会给你送一乐的拉面别出来吓唬人等下那群孩子进来你把他们吓着可怎么办。
心口痉挛得炸了一样的痛。
旗木卡卡西你抽什么风呢?什么走不走的?
苍青色的眼眸猛地张开,眼前的木乃伊满脸莫名其妙地瞪着自己,正有气无力地用小蚊子动静哼哼道:喂喂,卡卡西君,你在用写轮眼找蚊子不成?
一时间忽然觉得天晕地眩,猛地放下心头大石的感觉其实也挺累。
不过却也是相当之舒服。
是啊是啊,幸亏那一切都不是真的。

纲手后来连着一个多月逢人就抱怨自己大脑脱线,居然有耐心把个已经过了奈何桥的人又拽回来,费时费力不说到头来还没人道谢——死过去的人不知道自己死过,活着的那个光顾抱着死过去的那个干嚎,楞是不知道他自己正内出血出到摸阎王鼻子的边。早说救两个没什么油水吧救过来之后连道谢都不知道说一声。恩恩没错自己现在让这两个人赴汤蹈火也可以但是那比起长长的医疗费帐单来说还是后者来得更实惠不是么所以说为了收回帐单就得继续压榨廉价劳动力反正火影村没工会这俩倒霉孩子没地方叫屈。后来又出了几桩事忙不过来,她才渐渐把这个茬忘了,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唠叨几句给自己听听,
从阎王手底下漏出来的两人继续在平淡得活像面条汤的生活里沉浮,就这么乱七八糟稀里糊涂毫无进展地过着。
鸣人和小樱依旧会时不时溜过来蹭饭,伊鲁卡依旧会一面和大盆脏衣服奋战一面嘀嘀咕咕抱怨某只旗木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米虫子,自己依旧在没有月光的晚上跳窗去伊鲁卡家借宿,敲敲窗子就当是打了招呼啪嗒一声跳进来,伊鲁卡照惯例叹口气嘟囔一声转过身去挪个地方给他。卡卡西自己都纳闷那么窄那么小的一张单人床是怎么挤得下两个人的啊。终于有一天发现伊鲁卡缩在床的一角,只半张身子挨着床板,大半张床都给他腾出来。
就那么躺着,什么也不做,睡不着的时候也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也许只是静静听着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声直到自己也沉沉入睡。卡卡西知道伊鲁卡身上有新鲜的青草的味道,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三月晴空下那一片青青的麦苗在雨水和空气中一个劲地咔嚓咔嚓地疯长。那温和的笑容是那么年轻那么干净,看着他笑周围的空气温柔得几乎要凝固起来了。
然而那新鲜的青草一样的味道和那干净的笑容并不单单属于他卡卡西。谁都知道好脾气的海野伊鲁卡老师对谁都差不多,至少从卡卡西这里看不出有什么差别来:他能享受的权利鸣人佐助小樱甚至红和阿斯玛都一样不缺。
他甚至开始怀疑,如果是红而不是自己深夜跳窗进来,伊鲁卡一样会叹口气嘟囔一声卷起铺盖卷把床让出来。
没来由的委屈和不甘,幼稚得好像抢不到糖果的小孩子。
也可能这莫名其妙的委屈早就来了,一直蹲在门口装死,只是等到两人都死过一次后才敢蹦出来撒欢。
卡卡西渐渐习惯在睡不着的夜里大蝙蝠一样倒吊在自家屋檐底下,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任性放肆得有点过了头,以至于伊鲁卡这边给点小阳光就灿烂得没了边。每次这么想着想着就拐到伊鲁卡差点死掉那次任务,总记得那时伊鲁卡毫无生气地躺在自己怀里,一地的血。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着缩成一团。一刻的感觉撕心裂肺的痛。
每当这时候卡卡西总是一个激灵翻下来,一路小跑过去把伊鲁卡砸起来。对方睡眼惺忪地瞪着他问出啥事了是木叶村遭劫了还是五代目怀孕了,他只是怔怔瞅着对方说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死没死。这笑话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很冷。
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卡卡西这样对自己说。
然而他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
他怕,怕得厉害。
他怕说出来就会天崩地裂永劫不复。
更怕有哪一天慰灵碑上多了一个自己熟悉的一看心脏就会发了疯地绞痛的名字。
亲眼看着死去的人已经太多,他已经不愿再去伤心。
然而妄想地贪婪和渴求着另一个温热的心跳,明知道属于自己和对方的前路通往的是地狱,却依旧不想也不愿一个人走下去。
一个人……实在太寂寞了啊………………

他还是说了,在某一天借着酒劲,大着舌头,趁着一群人一起猛灌阿斯玛的时候对伊鲁卡说,放年假一起去泡温泉怎么样。
话一出口酒就醒了大半,心里一个劲地暗骂自己在抽风。
伊鲁卡那天估计也是有点高了,脸烧得红扑扑的,冲他眨眨眼睛,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周围人在一旁连喊带叫着起着哄,卡卡西敢发誓就在那一瞬间耳边响起了天堂的乐章。
伊鲁卡酒劲过去就死活不承认自己说过同意这样的话,卡卡西超水平发挥了自己胡搅蛮缠死缠烂打的功夫,回想起来当年创千鸟的时候都没这么劳神累心过。磨到最后伊鲁卡终于仰天长叹说好了好了跟你去就是。
卡卡西这辈子都记得,那时候伊鲁卡的脸是真的红透了。

一转眼又是年根,年假被纲手一砍再砍只剩下短短的三天,正要出门又被丢了个麻烦的任务过去。于是在结束一切工作之后两个人开始在前往温泉的路上不断迷路。

迷路。迷路。迷路。

不停地迷路,掉进陷阱,撞进埋伏圈,没完没了地遇见各种煞风景的人和事。终于找到温泉旅馆的时候是年假最后一天的傍晚。卡卡西盯着自己的鼻尖问自己费了这么大功夫莫非就是为了在房门口的露天温泉里泡一晚上不成?还没琢磨过劲来就看伊鲁卡手脚利落地把全身上下的衣服脱个精光冲个澡吧嗒吧嗒跑露天温泉里泡着去了。
眼看处心积虑策划了半年多的阴谋要彻底泡汤,他只有瞧着泡得无比享受的伊鲁卡唉声叹气个没完没了。全没发现自己头上正顶着厚厚一层雪花,模样和高见山的野猴子有得一拼。

喂,卡卡西你在那里发什么呆呢?
哦?我?
你是不是不喜欢泡温泉?不喜欢的话就先上去,泡晕了很难受的不是么。
卡卡西甩甩头上的雪花,望向头顶的天空。
伊鲁卡你知道龙套是什么吧?
视线从散落额前的湿漉漉的黑发中探过来,无声的安静的笑。卡卡西你指的是谁?
多少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转开话题。鸣人那孩子成长得好快。
呵呵是啊你好像在吃醋啦。
胡说八道,他跟着自来也比跟着我更有发展前途。
瞪眼说胡话吧你,真以为这是热血少年漫画呢你。

短暂的局促的沉默。

我说伊鲁卡你这家伙能不能别总把实话说出来?很伤人自尊哦。
那换个话题?
……呃……是得换个话题…………
空气忽然尴尬起来,莫名其妙的热。满天的星星嵌在黑丝绒上钻石一样闪啊闪,挨挨挤挤多得好像要掉下来了。
当旗木卡卡西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说也说不出来的念头时,终于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我再不想,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了。

一个纯属试探性的吻,开始时小心翼翼的探询,两个成年人一开始的节奏有点乱,直到各退一步才找到了共鸣点,于是这个轻轻的试探性的吻一下子从小雪花炸成了暴风雪。搜寻着,挑逗着,肆无忌惮的攻城略地。温热的水下,两具年轻的结实的身躯赤裸着紧紧贴在一起。两个人终于分开来,只看到同样的亮晶晶的东西在对方眼睛里闪着。
火呼地一下子烧了起来。
于是他忽然在惊讶中明白,原来伊鲁卡所想的东西和自己一样。
一模一样啊。
他忽然像得到棒糖的娃娃一样心满意足地笑出了声。

“卡卡西君,要对不起啦。”
猝不及防的偷袭,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牢牢钉住了。挣了几下没挣开,就半推半就地放弃了挣扎。懒洋洋地半闭起眼睛,轻轻笑,含糊的声音在喉咙里震颤着,牙齿在喉咙上轻轻啃咬着,说不上是疼是痒,一瞬间有百万伏特的电流激荡在全身,本能地颤栗起来,说不出的酥痒。忍不住想笑,对方的手偏偏在这个时候整个覆上来。修长的手指结实有力,和自己一样在多年的战斗磨砺出来的手,从指尖到掌根满布粗糙的硬茧摩擦着皮肤的感觉就像是着了火浇了油,一直烧到骨头的火烧火燎。猛吸一口气,身体不听使唤地绷紧成一张未开过的弓。不用看就知道水下的那双手在怎么样的移动着,那每一个动作带来的触感都是那样的鲜明而深刻,反射到身体上的欲望来得赤裸而直接。死死咬着捂住嘴的手指,迷迷糊糊听着那噎在喉咙里的声音活像是濒死的小动物的呜咽。灼热的气息喷在耳畔,要了命的燥热。手指被从嘴边拉开,湿热的舌尖轻巧地自指缝间逗弄过去,完全不受控制,一开口时发出的那近似啜泣的声音连自己这么厚脸皮的人听了都脸红。
不知什么时候被从温泉里拉了上来,热的身子挨上柔软的织物的触感让人发狂。汗水溪流般淌下来,热得几乎要疯掉了。勉强张开眼睛,却看到伊鲁卡的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麦色的皮肤沁着一层薄汗,在雪后的微光中灿灿地反射着柔和的晕光,真的仿佛是金色了。刚动了一动挣扎的念头,对方手下的力道猛地一紧,硬茧擦在皮肤上的感觉烈酒般腾起烧了起来,神经快要被烧断了,连把正在自己身上那四处放火的手拉开的力气都没有了。那手下揉搓的动作那么狠那么野,跟温柔完全扯不上边,整个身体却在火烧火燎中狂呼乱喊着呼唤连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的东西,腰下意识挺起来,迎合着手上的节律。大脑短路一样混乱得乱七八糟,偏偏兴奋得异常清醒。断断续续的破碎的声音从唇齿间挣扎着淌出来,连自己听了都觉得丢人,于是半是郁闷半是委屈地对着眼前那肌肉结实的肩头狠狠咬下去,隐隐有咸味在自己口中扩散,心头莫名其妙升上报复的快感。
伊鲁卡却笑了,逆光中看去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深一直深到海底去了,牙齿在沉静的月光中偏偏白得出奇。
死死闭着眼睛,卡卡西在混乱中哑着嗓子压低了声变了调喘息着伊鲁卡你个缺德的混蛋啊放开你不放开回头我涮了你——
粗糙的手指恶意地猛地收紧,指尖重重一下压进去。苍青色的眸子失去了焦点,在欲望中笼上湿润的水雾,少见阳光的苍白的身体僵直地倏地弹了起来,温度高得能把人烤熟。手指痉挛地用力扣进眼前的臂膀里去,抓出长长的鲜活的血痕来。
喘息着,灼热的鼻息喷在彼此的耳边。闭上眼睫毛的阴影长长拖下来,压低了声音,催眠般轻轻呢喃着——伊鲁卡……伊鲁卡……伊鲁卡……………………………………………………
猛地一颤,坚定的唇带着清冷而细碎的吻一路纠缠着落下来,轻柔得仿佛散落风中的的白梅,落在右眼的长长的伤痕上,落在胸膛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疤上,沿结实矫健的腹肌一路落下去,轻轻地温柔的啃噬舔咬着,落下去,落下去。
一直落下去。
迷乱中有声音在低低唤着自己的名字,卡卡西你个傻瓜,你怎么想的为什么不早说?
扭动着呻吟出来,完全顾不得丢人了。听着听着两个人的心跳合成了一个。

整个宇宙就在这静静的炽热的白光中爆炸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晨,卡卡西发现自己只穿着睡衣躺在伊鲁卡怀里,两床被子横七竖八倒有大半盖在自己身上。脸有点红脑子有点乱,跑出去洗了个脸才转过劲来原来自己还是旗木上忍今天一早上还得回去听五代目罗嗦。
伊鲁卡冲着他古古怪怪地笑得极开心,昨晚的一切真的好像是一个混乱的梦。
啊啊赔本啦没关系下次我再吃回本来就是。
哼,有本事你尽管吃回来,我随时奉陪。
打着呵欠和朝霞一道踏上归途,拉下护额遮住右眼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是满的。


————我们是龙套,平凡可爱的龙套甲和龙套乙。我们的出现只为了讲述这个漫长的故事的一个瞬间。或早或晚都将情愿或是不情愿地退出这个舞台。全凭作者喜欢。属于主角的万人瞩目和我们无关,我们进进出出嬉笑怒骂,满载列位看客的喜怒哀乐。之后在某个恰当的时间,我们微笑着谢幕,从此退场。
我们不是完人不是神,我们会恐惧会哭泣,我们会寂寞会痛苦,有血有肉,有爱有欲。
属于我们的人生只有那短短的一刹那。然而在那一瞬,我们哭过笑过,爱过恨过,我们曾经存在过。
当终场谢幕的钟声响起的时候,也许我们可以骄傲地这样说:

我们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