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第五章 飞蛾火

大蛇丸觉得头很晕,想睁开眼睛,却怎样也掀不起眼皮,很热,四肢又酸又痛,肌肉拉伤般动弹不得。
是不是在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人的感觉能力就会敏锐很多?
他开始觉察到汗水渗出毛孔,在皮肤上停滞,然后一点一点蒸发,或是汇聚成股淌下来,血管突突的跳动。衣服是棉布的质感,有些粗糙的,太阳晒过之后的干燥香味。
然后,他听见门外松风的声音,和谈话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你母亲的名字。”
“!!……你是什么人。”“我是这里的僧人。”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你的母亲,她叫丹。樱庭丹。”
“你不是普通的僧人。你怀有自己的目的……十年前你就有这个目的。我知道。”
“你来晚了。若是早几年,倒可告知一二。”
“是吗。”
“贫僧只想闲暇度日,笑看众生。……不知这可否算是贫僧的目的。”
“你,到底是谁。”
“本寺的僧人。俗世的一切,贫僧已于几年前绝了往来。”
……
……
“……不管怎样……你救了大人,还是,谢谢您。”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不必多礼。”

隔扇哗啦一声拉开,脚步声逐渐靠近,大蛇丸感觉到额头上的毛巾被拿走,一阵水声之后,又带着冰凉的感觉回到额上。
他掀动眼皮,睁开眼。
“大人!!”兜欣喜的表情映在眼睛里有些模糊,他在笑着,眉却皱出一条脉纹。“太好了……您总算是醒了……大人…………”
一只粗糙的手伸过来,探探他的额,触感凉凉的,很舒服。他抬眼望去,一个僧人半敛着深紫的眼眸,见他望过来,微微一笑,有熟悉的温和味道。“还有些发热,不过已经没有问题了,很快就会退下去的。”他下了这样的结论,安静的退出房。
“大师!……多谢。”兜露出的微笑虽然温和,却多少有些防备,还有少年人藏不住的锋芒。僧人笑一笑,穿过院子走出门去。
“是伤口感染吗……”大蛇丸的声音有气无力,眼眸是混沌的明金色。“不是已经处理过了吗……”
“可能……是处理不及时吧……”他笑,似乎云淡风清。他撩开大蛇丸脸上的额发,顺到耳后,轻轻拭去额角的汗珠,又拧了一块湿毛巾搁在他额上。大蛇丸吁出一口气,享受般眯起眼,浓厚黑眼圈外那圈紫色的皮肤也加深了几分若隐若现的明金色眸子灿烂却疲惫不堪。
兜宠溺的笑笑,理好那些长发,端起那盆水出去了。
隔扇咯一生关上,大蛇丸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一阵之后,绝望般闭上了。

兜倒了水,收好盆子,琢磨着大蛇丸应该饿了,问了厨房的位置,得到僧人的许可,拣了些蔬菜,做一些清淡的食物。
菜刀笃笃的切在水嫩嫩的新鲜蔬菜上,发出脆生生的声响,兜却心不在焉的微笑着,刀一斜,食指上多了一条不长也不深的切口,血不快也不慢的流出来,滴在青绿的菜叶上,很残酷的美丽。
兜抬起手指送到嘴边,舔一舔,微笑的脸非常缓慢的皱起眉,双手捂住脸,身体不自觉的颤抖。有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很冷彻,也很慈爱温柔。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如果真回的来,我还会这么……”痛苦。他突然想说些什么,于是放下手,用掌仙术抹去伤口继续切菜,一边慢慢说:“……你诊断过他的身体,也该知道吧,他已经没治了,连内脏也被侵蚀掉……你知道他原来有多厉害么,一个人攻陷一个小国的力量,不是人人都可以得到的吧……可是现在又怎么样呢,那么脆弱……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瞒住……可是现在也快瞒不下去了,无缘无故就开始发烧……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吐血吧……那时候就真的,真的……”
僧人静静的听,看他在灶台间忙碌。
“您不会告诉他吧。”兜装好食物,搁在木盘中,端起来,想起什么似的,眉间有淡淡的忧愁。
“他的身体,他自己会不清楚么。”
“我是医生,我不下定论,他心里会轻松点吧。”
所以你就把那些都一个人揽下来么。僧人望着兜的背影,双手合十。丹,兜和你一样,都喜欢将所有事情一个人扛下来呢……他果然是你的儿子。……连爱上不该爱的人这一点也一模一样……

兜端了食物送到大蛇丸的房间,大蛇丸已经起床,收拾好棉被坐在门前,腿搭在走廊下随意晃动着,有些悠闲,也有些无聊。
他有多久没见这样的情景了?自从大蛇丸受了伤,被封印了双手,身体急速衰竭,便再也没有见他露出过这样在没有任务太过清闲时才露出的表情。他向来不适合安静的生活。生于乱世,他就像是腥风血雨中盛开的花朵,苍白的病态而妖艳,风停雨息,便被阳光晒去了生命。
他小心的放下盘子,坐到大蛇丸身边。
春末了,院子里是夏初的景象。茶花盛到极点,返照的回光比生命最旺盛的时节还要浓艳;花瓣掉在干燥的青石上,极新鲜的殷红与极陈旧的青灰铺在油绿的树叶艳红的夏花下面,像极水上的倒影。院里很大的水池中接天的莲叶就那样无穷的绿着,映日的莲花却还是一枝一枝的花苞,偶尔有一个顶开萼片,窥见一丝鲜红的颜色,通体的,不似外面院中那些,流尽的血液下是森森白骨。四周很安静,有松风声,有鸟鸣声,风里有野花清淡的香味。
大蛇丸继续晃那条没有受伤的腿,很安静的仰头看天。天气非常好,云层中漏下来的阳光是刚刚好的金黄,可以看见无限透明的蓝色在云层阴影处渲染出千变万化的深浅,而那些银焰般的则尽情炫耀自己的纯洁,很嚣张,也很妖娆。
大蛇丸觉得心里很安静,就像所有将死之人在生命的最后表现出来的安静,因无望而产生,因绝望而延续。他慢慢的把头往旁边靠,靠在兜肩上,让那些展现着最后时日的华丽的长发一丝一缕的从自己肩头漫到兜的胸口,像是黑夜降临。
兜拈起一缕发丝,捏在手里缠来绕去。那些发丝柔软顺滑乌黑有光泽,像是吸收了生命的所有而展现出来的极致的美。不似樱花,是比樱花更壮绝的妖艳;冰冷的,生命熄灭之前真正最后的烈火。兜希望时间停止,此时便是永恒。他从未如此痛恨时间的流逝。
大蛇丸不说话,兜也不说话,风停云止,风流云散,世事似与他们无关。
大蛇丸突然站起来,跪到莲池边,双手伸进那水池。有些宽的衣袖和垂落肩头的长发搭在莲叶上,漂在池里,很诡异,也很艳丽。兜不知他在做什么,过去拉出那双手臂,苍白皮肤上浮了森森的冷气。
“只是觉得痛的受不了而已。”大蛇丸抽回手,眼眸像死水那样波澜不兴。
兜觉得心痛,拢着那双指甲乌紫的手没有说话,然后抱起大蛇丸进了房间。
重新做了些食物,午饭也变成了晚饭。兜本想邀僧人一同来,却被婉言谢绝。饭后兜告诉大蛇丸他们将在这里住到夏天结束,大蛇丸只是点一点头。
“你好像认识他。”
“嗯。十年前,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没有说,那个初夏结束时的白天,他找回了自己丢失的另一张脸。
“他和你有渊源,不是一句话说的明白的。”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不过,这次若不是情况糟糕,或许到死,我们也不会相见吧。”兜对他微笑,本来是想令大蛇丸安心的笑颜,却依稀有令人不能安心的暗流汹涌。

寺里的生活安静到近似于无聊。日升日落,花开花谢,无非是晨钟暮鼓,风声云影。
兜借了海西的诗歌集子,一句一句慢慢读,大蛇丸就在这些或激昂或婉转的辞句中坐到隔扇边,头靠在框上,往后仰,在兜略现过于安静的声音中看天上的流云,自南而北,自西而东。总是在变幻着形状,变幻着色彩,变幻中光色迷离。

大蛇丸从不知道兜喜欢绘画,也不知道他能画那么一手好画。阴雨天的下午,兜会展开一卷宣纸,笔尖浸润淡淡的墨汁,花上一些时间,细细描绘一些不引人注目却是极精致的东西。本地的宣纸,海西的笔墨,用的却是海西更西方的笔法。云层边缘舞动的蓝,山茶叶尖凝固的绿,睡莲心里燃烧的红。青石板,木围栏,屋檐铜铃一圈又一圈摇晃着风的声音。大蛇丸的瞳眸是黄昏最后一缕阳光的明金,大蛇丸的眼尾是最后一丝霞光的深紫;头发是夜,温柔的,深邃的,安静一如死神的笑脸。兜细细的,细细的,一笔一笔勾下来,红的是山茶,睡莲,大蛇丸左腕上蛇的诡异刺青;绿的是树的叶,莲的叶,叶下深而沉默的水流;一点点明金,一笔深紫淡淡的晕开,晕开,夜晚边缘,阳光边缘,一抹霞色将它们分开。
大蛇丸仍然是安静而无聊的寂寞表情,拿了诗歌集子摊在膝头,一页一页,不经心的翻过,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他闭一下眼,移到兜的画边,看一阵,笑了。右手中指蘸了殷红朱砂,在画中人物唇上缓缓移过,那原本清淡的脸霎时添了几分妖媚的神色。他轻轻的笑,很满意的收回手。“着样子,比较好看一点了。”
“可是,这样就不像大人了。”兜笑,笑着看那张改过的图。是很妩媚,可是,少了大蛇丸那样邪气的美。
“那这样是不是好一点。”大蛇丸抬起手指,将剩下的朱砂抹在唇上。只那么一点,被苍白皮肤和乌黑长发衬的血似的鲜艳。
兜是被吓住了。那样的艳丽,那样静态的美,简直是死才能完成的,极至的妖冶。他赶紧沾上清水,小心的,一点一点的将那些过于鲜艳的色彩清洗而去,留下皮肤上原有的乌青,冰凉的,却柔软。“……我还是觉得,大人不上妆是最美的。”
大蛇丸没有说话,按着嘴唇坐在旁边,有些瑟缩的蜷起身体,像是在恐惧。他在恐惧那个已经确定却不敢证实的事情。
兜提笔,在朱砂上刷一层青紫,虽不再那么妩媚,却如他所愿的显出苍白的神色。这才是他的大蛇丸,美丽而冷酷,妖艳而苍白。他望望开始阴沉的天空,收了笔,拦腰抱起大蛇丸,往寺院后山去。
“去哪里。”大蛇丸静静靠在兜的肩上,看松的青枝掠过。
“一会儿就知道了。”兜笑,翻过几个山头,一转身,身后是一汪寒潭,两块巨石冷酷的碰撞在一起,一道水流从岩石相撞之处挂下来,扑在幽深的潭中,连水花都是清苦的颜色。
“…………很漂亮……”大蛇丸不自觉惊叹。不是不知道山中有难得一见的景色,但是见到时还是有惊艳的感觉。
“……我一直想让大人看看这里的景色呢……”从十年前就在想了。兜把他放到一块岩石上,他俯下来,往水潭的出口望去,一道银练滑下山谷,在青绿葱笼的森林中消失不见。谷中有些亮叶崖豆藤,剩下来的花朵有粉红的旗瓣和紫红的翼瓣,从油绿发亮的叶丛下面探出头来,挂了满枝。还有一些蕨类植物,很大,两片开叉的叶,叶尖是小猫爪那样的卷曲,一层又一层的铺在崖豆藤下从老到新,生命不断轮回。风很干净,有蝴蝶一只一只飞过来,蓝色或是橙色,停在石上或花朵上,振一振翅膀,爬几圈,又飞走。还有鸟,黑鸦鸦闪着蓝光的羽毛,跳一跳,又飞走。真是美丽。
“你怎么找到这边的。”大蛇丸捏住一枝金莲花的茎干,皱一下眉,掐下来,拿在手里转着,金黄的花瓣中间包着微微带绿的心皮。
“因为山里有很多药材。”兜笑,手指戳着一株长的非常美丽的北重楼,岩石周围还丛生着开紫白色小花的鱼鳅串。
“我忘了,你是医生。”大蛇丸难得的微微笑了,精致的水景令他心情很好。风很凉,吹在手臂上疼痛缓解了许多。他抬头看看,天色有些晚了,云层聚拢来。天要黑了。“我们回去吧。天晚了。”
“不,再等一等,一会儿就好。”兜推推眼镜,也望望天,捂住大蛇丸的眼睛。“再过一会儿,几分钟就好。……现在可以了。”
大蛇丸四周看看,天已经很暗了,四周很静,只听见风吹的声音。他有些无聊的揪着那朵金莲花的花瓣,一片一片洒开去,掉了一地的金黄。草丛中渐渐亮了一些莹莹的绿光,飞起来,一点一点散布在水上,对着水中的倒影,颇有些“池花对影落”的味道。萤火虫是木叶也有的,可是在深山的水潭边,感觉又不一样了。
“真的很美吧,大人。”兜在他身边坐下来,双手横在脑后躺在岩石上,一派悠闲的气氛。银灰色的发丝探在石面上,一丝一丝反射着淡淡的辉光。
“嗯……。”大蛇丸顺一下头发,从上面看下来。“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也不知道。只是,发现了这样的地方,就会很想带大人来看。”兜闭起眼,夜晚的风凉凉的,这个夏天并不热,暑气不重,但凉风一直都是很舒服的。
大蛇丸拢一拢吹乱的长发,也躺下去,风一吹,那些长及腰下的长发便飞扬开,丝般飘摇。

池中的莲花开的轰华绚烂时,夏天已经占据这个世界有一段时间了。仲夏时候天气总是反复无常,早晨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中午也还算晴朗,到了下午,却刮起大风。
山茶是早已谢尽,深绿接近墨蓝,大风中荡起来就像海那样平静。池中莲叶顺着水流彼此碰撞,盖的严严实实只露了那么一点缝隙,莲花便举了半合的红朵从那缝隙中伸出来,风一吹,真正的花枝乱颤。
云聚拢了,黑暗的,或许会是个雷雨夜。
大蛇丸靠墙站着,风吹乱他的长发在空中翩舞,有些宽大的衣袖和和服下摆也飘动,苍白淡青的皮肤在摇摆间时隐时现。
兜撩开夜色的和服下摆,将缠在大蛇丸左膝的绷带一圈一圈褪下来,淡淡的药草香味散在风里,令人觉得清新。
大蛇丸动了动左腿,兜按着几个穴位,手指灵巧的敲敲,终于放心似的站起来。
“怎么样。”大蛇丸的目光依然放在院落里,问的有些漫不经心。
“恢复的很好。”兜对结果似乎很满意。“可能运动一段时间之后会有些酸痛,但是已经没有大碍了……还是注意些吧,多休息比较好。”
大蛇丸顺顺乱飞的头发,走几步,抬起膝盖看看,弯腰的动作使过长的头发从肩头滑下来,垂在脸上,滑动中流光溢彩。兜又扯下自己的头带,将大蛇丸的长发拢好,松松捆作一束搭在被上。
“真奇怪……”大蛇丸咬着指甲,说的有些含糊。“最近手越来越痛了……体力也变差了,才走这么几步,居然就有些累……”
虽然是他的自言自语,兜还是听到了。他没有说话,趁着处理用过绷带大步走开,转过屋角后用手狠狠抠着自己的额头。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但是真的到了时候,作好了的心理准备,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晚上风越来越急,几声闷雷之后雨点就啪啪啦啦的打下来了。屋里很闷,大蛇丸便在走廊里坐了,看雨一点一点的充满种了莲的池子,然后溢出,把院子积成一汪浅塘。风吹的有些冷,兜取了外套披在他身上。
一阵密集的雨点之后,水声小了些,以为要停了,却横空劈下来一道闪电,紫色的,将天斩开两半般爆出一声惊雷,雨又一阵紧似一阵的倒下来。院里的积水高过了池沿,一些长柄的莲便飘出水池漂进了庭院。雷雨交加,闪电在云层中攀爬,像是云团里藏了发光的龙,偶尔现一现身形让世间众人窥见。
雷电持续了好一会儿,消失时,雨水已经漫的很高,大蛇丸搭在廊下的脚踝已经全部泡在水里。
兜本是在整理一个夏天收集到的药材的,那些干燥的或鲜嫩的植物体散发着清淡的泥土味道浮着深深浅浅或枯或嫩的绿铺在屋中地面上,他一株一株排好,正琢磨着怎样带回木叶,却在药物清苦的气息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那不是山洪或是落石这种自然灾害的味道,不是“这里”的味道。那味道干旱而贫瘠,风尘仆仆,黄砂遍地。那是远离了水的,沙漠的热风的味道。
他赶紧拿了苦无短刀,几支手里剑掷过去,举刀在大蛇丸头顶一挡,火星一闪,有人翻开去落在雨中。
又是砂……真是纠缠不休。他咬咬牙,集中精神。有十六个人的气息,也就是说,有四个小队,而现在能看到的,却只有十条影子立在水中,还有两个半小队不知去向。
是埋伏起来了吧……他环视周围,差不多确定了十六个人的位置。
用幻术好了。这样想着,结了印,白色的大羽毛就从天而降。
他看见有的砂忍结了反幻术的印,有些则闭起眼。他微笑,阿修罗的神情在脸上洋溢开。
能被派来狙杀大蛇丸的当然都是高手,哪有不懂解幻术的,区区一个涅磐精舍之术自然是奈何不了他们的,但如果幻术之中又有幻术呢?这样重叠的效果,怕是一时半会儿理不清来路的。倒是那些闭起眼睛的,应该都是无声杀人术的高手吧。
手掌中有些微的湿冷,兜抓了短刀站在大蛇丸前面,对峙的双方都安静,隔着雨雾,杀气在空中碰撞出火花。
先发制人,这在忍者的世界中,通常是不起作用的。两边的人都在等待时机,两边的人都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而大蛇丸却事不关己般,倚着廊柱用最喜欢的姿势撑了身体趴在走廊上,像是在欣赏。兜是不会在意的,他宠溺他纵容他,只要他高兴便好。反正刺客们也看不到。
兜估算了形势,拖下去对自己不利,于是结了印,分出影分身,直扑向在幻术中迷失了的砂忍。
医生对人体是极了解的,每一根骨头,每一条血管,筋络满布的身体,在哪里可以一击致命?
闭了眼的砂忍也冲过来,本想是为中了幻术的同伴挡下攻击,没想却在最后一刻被兜虚晃一着,扑了空。明处的砂忍没有事,埋伏起来的却被他切断了颈动脉和气管。
血腥的味道顺着水在院落中充满每一个角落,溅在兜脸上的红迹被大雨一冲,马上又洗了去。水中有血液扩散,暗红的,像是血池地狱,托着极不相称的洁净莲花。
砂忍们愕然。他们从不知道,大蛇丸身边有这样的高手。兜的能力,早已是上忍级别的了,足够与卡卡西势均力敌,但他主动退出了中忍的考试,一个下忍,是没有太多人去注意的。
长时间的静默之后,兜对着砂忍的前辈们笑了,邪恶的,充满了死亡之气的笑脸,然后举刀向前,傻忍架开他的刀刃时,闻到了血腥的气味,另外几个人几乎是同时刺穿了他的身体,要害的部位,绝对无力回天。
然而那腥味是从背后传来的。
被刺穿身体的少年笑了,天真的单纯的,虽然那些无声杀人术的高手们根本看不见。他的身体溶化般流进水中,短刀落水的声音听来分外刺耳。
“是水分身。”兜笑着甩甩苦无,又有三个人魂飞了离恨天。土中映鱼之术虽然不是高等忍术,但真的用好了,要杀人,那也是极简单的。
大蛇丸眯起眼,有些慵懒的看他战斗。那简直是可称作完美的杀人技,干净利落,一步到位,行家里手也要赞叹。兜的实力,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了,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大蛇丸有些惨淡的笑,自己已经无法恢复了,只能安静等待死的那一天,即使再怎样渴望回到战场,连自己也保护不了的身体,还能有什么作为?
砂忍紧张起来。他们本来是有十六个人的,现在却只剩下了七人。对手名不见经传,使用的术也简单,却极高明。如果木叶之里这样的忍者再多一些,那砂之里就不用玩了。
感觉到肃杀的气氛,兜推推眼镜,镜片下的眼是煅烧过的酒红。终于开始紧张了吗,那我也……丢开苦无,结印,查克拉在掌中凝结。不是雷切,但论杀伤力,却也不在雷切之下。他是不需要武器的,他本身便是武器。
砂忍很是紧张。无声杀人术不依赖视力,所以可以避开瞳术和通过视觉进行攻击的幻术,但不依赖并不是不需要,看不见对手所结的印,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忍术,这是很不利的,然而身处涅磐精舍之术的大幻境,又重重套着其他幻术,睁眼是绝对不行的。何况兜隐藏气息的手段十分高明,脚步声也细微,若不十分擅长并且经验丰富,无声杀人术也是不能奈何他的。他是天生的刺杀者,生来就存在感稀薄。
兜显然也是知道这些优势的。只要不走动,无声杀人术便不能伤他分毫。他有些感谢这场大雨,冲去了草药的气味,掩住了散发的热度,连呼吸声、心跳声,使用水分身时的流水声也一同盖去,自然的优势全在他一边。他又结印,砂忍团体周围冒起一圈水的形体。水分身的实力只有他本人的十分之一,但慢慢耗或趁乱靠近,都是不错的办法。
水分身是极容易对付的,然而在这样的大雨中,闭了眼,没有声,没有味,细微的失误便是死亡。
兜又沉入土中,伏在地下,伺机而动。
战斗的场面很是混乱,水分身可以不断制作,人的生命却只有一条。过度的纠缠似乎让那些砂忍把原来的目的忘掉了,他们是来杀大蛇丸的,而不是对付兜。
掐算着时候也差不多了,分出影分身混在水分身里,自己在一边观战。影分身是会被发现的,但有比水分身更大的杀伤力,混在水分身里是很好用的。
砂忍们始终找不到兜的本尊。水分身觉察不出,影分身有个个都那个样,看不见,实在不好对付。然而有两个砂忍想起了自己所为何事,杀开一条路直奔大蛇丸处。
兜早有防备,拦在那路上,简单的突刺练到极至,一个砂忍被打穿了肺,另一个听见他踩在水里的声音,也不纠缠,虚晃而过,长刀向大蛇丸头顶劈去的时候被抓住了刀刃,接着心脏一紧,然后喷出一口血,死之前才睁眼看见兜已经收了那些催眠的白色大羽毛。
大蛇丸并没有躲,于是那些血便泼到了他的头上,脸上。砂忍的,兜的,都是一样的红色,一样的由灼热变得冰凉。
该是时候结束了。兜又一次使用土中映鱼之术,由地面之下潜去,割开咽喉时也悄无声息。
一院的水红成血池地狱,密密匝匝的大雨冲去兜身上的血迹却没能冲淡这一池的血腥。
大蛇丸突然问:“兜,你看过我跳舞吗?”没等兜回答便抽了草薙剑站起来,涉水而去站在血池中央。“这是最后的,好好记住吧。”
墨蓝剑身划着寒亮的弧,长发披散,雨水将它们梳理得柔顺而紧密。一曲千龄鹤,舞者的姿态就像吉祥天女,妩媚妖娆,不似自古流传的清雅。
兜看他跳,静静的,静静的,雨声击起千层的浪,都随了这流水而去。
大蛇丸舞一阵,松了手,草薙剑咣当一声掉在水里。
雨水一层一层跌下来,看不清了。
闭起眼,他听见兜问他,可以吗,大人。
不,不可以。兜,你,不可以。
他听见自己回答,随你。
有些粗暴的将大蛇丸拖进和室,兜小心的拉好隔扇。
大蛇丸一动也没有动,兜褪开湿透的黑色和服,他抚摸他的脸,说:“我只给身体,不接吻。”
兜就笑了,说:“我知道。”了然的神色。
他吻他的身体,额头、锁骨、颈项,双手摩挲苍白的皮肤,冰凉的,左手割伤处的血迹抹在身体上,蒸出细腻的红色,温度略微升高,苍白的肤色泛起湿热的潮红。
大蛇丸不知道应该怎样反应。自来也的拥抱激烈而粗暴,兜温柔轻缓,他们截然不同。
感觉很奇怪,有些热,痛,却有不知名的愉悦感觉。他感到些微的恐惧,闭起眼,有柔软的触感从眼皮上滑过,湿热气息吹在耳边。
“大人,不要闭上眼睛,求你。”兜的声音干涩嘶哑,他于是睁开眼睛。痛感太过尖锐而强烈,他皱起眉,目光迷离,泪珠从眼尾滴落蜿蜒到发间。
他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冷,但是热,痛感与快感同样强烈,相互纠结。意识忽远忽近,烛火模糊成暗淡的金黄色,或明或暗的照亮一室苍白漆黑,屋外雨声淅沥,传进来只剩若有若无的节奏隐隐约约。皮肤蹭过地板,没来得及收好的药材抚过身体,干燥的或潮湿的,细腻而温柔。
兜轻轻吻大蛇丸的眼睛,金色的眸子,深紫的皮肤,鲜艳的,灿烂的,黑暗里闪亮的灯火,吸引他不由自主想要靠近,无可救药如同扑火的飞蛾。

大蛇丸清醒是在第二天下午,天气晴好,完全不见昨夜雷雨的影子。
身体感觉很清爽,应该是已经清理过了,只是腰很酸,身体里面有轻微的疼痛。他想起昨夜淡淡的血腥气味,或许是受伤了吧,那会痛也很正常。
兜就坐在旁边,看他醒了,连忙端来一碗药喂他喝下去,又做了些清淡的小菜。大蛇丸哭笑不得,心想自己还没有弱到这个地步吧,不过看兜的眼神,也就随他去了。
傍晚时分兜拉着他到了山顶的草甸,长及腰的草丛中间拔出鲜红的花朵,纸般纤薄的四片花瓣在空气里危危的抖,瞿麦拉着流苏状的花瓣,散在草坡中一丛又一丛。
大蛇丸拣块干净的草地坐下来,擦去额上的汗,近一个小时的山路让他觉得非常疲惫。
兜拔了一把红色野花递给他,他接过来,抱在怀里一大抱,红艳的颜色,却没有妖媚之气。
大蛇丸突然抬头:“兜,你是不是把我当女人了。”
“不是啊。”兜有些紧张的笑,这种好像是讨好女孩子的行为他自己也没注意。
“是吗?”大蛇丸歪一下头,拧着眉。
“是啊。……大人,我是想让您看这个。”他结了一个大蛇丸从来没有见过的手印,在大蛇丸眼睛上一滑而过。
大蛇丸惊奇的看见天空变成了紫红的颜色,风吹过,红色野花的花瓣纷纷扬扬的飘开,在半空里变成红色的蝴蝶,翩然纷飞。
“幻术……”追女孩子挺不错的。
“嗯。……是只为大人您开发的幻术。”兜笑着,小心的,伸手环过大蛇丸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