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第四章 红莲焰

沿着山路一路向前,两边的树木葱葱茏茏的展开树冠,一片苍翠的绿绵延开去,从这个山头染到哪个山头。路边植了一些晚樱,在二月底的樱花早已谢去的此时,它们的枝头上还挂着几朵迟开的花朵,点缀在山林之间,无论是浓红的关山还是纯白的松月,都带了衰败的神色,不等风声吹过,便急急落下了。
兜背着行囊,与大蛇丸并肩走在有些湿润的山路上,有些微雨,兜撑起伞递给大蛇丸,大蛇丸接过来,手指扣着那紫竹骨的伞柄,觉得有些疼痛,便架在肩头。风一斜,雨一斜,有些枯萎花瓣那样红色的旧油纸伞泛起水色波光,鳞鳞的闪动。兜落下几步,看大蛇丸一步一步走在开始有些泥泞的路面上,黑的和服,红色织银色棣棠的宽腰带,陈旧的刚刚好的红油纸伞在山林中勾出一抹极浓烈的艳色,安静中竟有些悲壮的意味。
大蛇丸走到路边,地上开始疯长的白花紫露草和林草中,山归来的庞大叶片已顺着枝蔓攀上一棵早已凋谢的晚樱,一簇一簇的果实从叶下伸出来,深紫的颜色,有一点野性,也有一点可爱。他不顾打湿衣摆,拂开齐腰的林草走进去,细细摩挲那树的斑驳外皮。
兜也跟过来,站在林草丛外。他不知道大蛇丸为什么会这样在意那棵樱树,如果没有认错,那应该是一棵染井吉野,白中带一丝殷红的花瓣,一夜之间便可绽开一树春光无限。
“兜,你知道吗,二十年前,我就是在这棵树下捡到你的。”大蛇丸丢了伞扶着树干,慢慢的将额头靠过去,黑色的长发柔顺的滑落肩头,水瀑般垂在手臂上。
我是……在这里,被大蛇丸大人捡回来的……他心一惊,推开那些林草走进去,站在大蛇丸身后,伸出手来,穿过大蛇丸头的两侧,轻轻盖在那双苍白冰冷指甲乌青的手上,瘦骨嶙嶙的感觉烙在皮肤上,很痛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
“我是在这棵树下被您捡到的……”他重复那句话,二十年前,若不是被他捡回来,自己也不会有今天这样无尽的喜悦与无尽的悲哀,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那个时候,我很小吧。”
“嗯,只有一此来长。”大蛇丸闭起眼,似乎是在回忆。“你的母亲死了已经很久了,把你抱的那么紧,我几乎以为扳不开那双手……她是笑着的。”
“那个时候,我很脆弱吧。”
“嗯,肚子瘪瘪的,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那个时候我以为养不活。”
“可是我活下来了。”
“是啊,活下来了。”
大蛇丸抬头看那棵树,树顶的枝叶还不太茂盛,新绿嫩绿之间露出瓦灰的天空,兜的脸近在咫尺,银灰色的发丝垂在脸上,被微潮微热的气息吹拂的一颤一颤的抖动。
那个将要死去的婴儿已经长大成人了……时间真是无情,二十年呢,那么快就过去了……大蛇丸伸出手,轻轻的,轻轻的,抚摸兜的头发,额头,深紫色的眼睛,线条柔和的脸。
二十年前,大人应该很强很强吧……不久以前,他仍然是强到不可思议的,如果不是双手被封印,他的脆弱,到死也不会表现在人前吧……兜回手扣住大蛇丸的肩,皮肤下就是骨头,嶙峋的感觉灼伤他心头的嫩肉。
风声吹来,有些急了。
兜抱住大蛇丸急急闪开,一排苦无和手里剑笃笃钉在樱花树干上。
一共是四人的小组吗?目标是大蛇丸?血色光芒在眼镜后一闪,确定各人的位置,拉开距离,将查克拉集中于右掌,放下大蛇丸,身姿一晃,凌厉的插入敌人的队伍,不到两秒的时间,四道血色便沉沉坠下,很轻很轻的四声。
兜翻开四具尸体,全部都戴着砂忍村的护额。砂忍?为什么要杀大蛇丸?
“是现任风影派来的吧。”大蛇丸却十分镇定,即使是狼狈的坐在地上,眼眸中仍是水波不兴的平静。
“可是,为什么要杀大蛇丸大人?”兜回来,觉得哪个细节不对,捧起大蛇丸的左腿,膝盖处扭曲成诡异的角度。骨折?不,只是脱臼。他轻轻的按在脱臼的部位,一点一点揉着,看准了,用力一推,关节咔一声归了位。
“或许是为上一任风影报仇。”他说的轻描淡写。“人是我杀的,虽然只有高层知……呜哦……虽然只有高层知道,但要不采取行动是不可能的。”复位之后还有些痛,他动一动,拉伤的肌肉闹起了罢工。
“您上次的任务是刺杀风影!?”这是件很大的事啊!兜拉下头带,小心的缠在刚刚复位的关节上。
“不是。只是任务的最后出了点事情,那老头子几乎灭掉整个小组。虽然封印了我的手,不过还是丢了性命。”看见兜一圈一圈缠好,他拉下和服下摆,盖住露出的过多的腿。
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风影死了,那是大事,就像一段日子之前三代目死了,都是会引起力量失衡的。可是,如果大蛇丸死了,如果大蛇丸死了……
他扶起大蛇丸,走了几步,脱臼的腿的确不好在山路上走。于是他将大蛇丸抱了起来,抱的很紧,脚步慢极,却稳极。
如果,这个人死了……
那怎么办?他抬头,天还是那样阴沉沉的瓦灰色,风一阵,雨一斜。
如果大蛇丸大人死了,那其实,也没有办法吧。世界那么大,一个人的生命,轻弱的不值得一提。兜有些悲哀的想,收紧双臂,将怀抱里的生命护的严密。

到了傍晚雨终于停下来,水汽开始凝结成雾,在林地里升起,万物染上水的气息,夜的墨色便在这湿润中一寸一寸漫延,竹林里一片昏沉。
兜仍然抱了大蛇丸慢慢的走。青石板的路比黄泥山路好走许多,却也极易在光滑处跌到。石板上常有些圆形的小坑,积了水,盖着竹叶,不小心踩进去,湿了脚,便更不好走。路修在林边,一面是山崖的石壁,另一面是几排修竹,之外便是石坎,不高,却足以跌伤筋骨。上下都是楠竹,笔直的杆,很高的竹端才有一些分枝长一些叶子。
真是危险,若在这里遇袭,怕不好招架。兜小心的注意周围,十分安静,似乎没有人的气息。但如此山路,就算是攻击者,也有危险,他们的目标是大蛇丸,不会贸然出击,这里又不好排阵形,摆不开架势。
很好很好。他觉得稍微可以安心。一个一个的来,或是前后夹击,这样的打法,他很擅长。
半夜时行到山顶,他看着一片茂密的竹海,望不到尽头的直立楠竹深深浅浅立在夜露中,鬼影般狰狞。他心想不好,知道终于还是逃不掉。
最后还是要在这里战一场。有了这觉悟,兜放下大蛇丸,整理出干净些的地方,休息一阵,补充失掉的体力。
“看来还是得打。”大蛇丸捏了刀柄在手中,拉出寸许,寒光凄利一闪,腾起些冷气。手却抖的厉害,筋脉纠结在一起,痛的几乎痉挛。
“大人,交给我吧。”兜按了他的手,将那寸许白刃压回去,微笑的脸上有不安定的气息。“没问题的。”
“…………会死哟。”大蛇丸看着他的笑容,犹豫一阵,松开手。其实就算拔出刀来,他也挥不动,最后的结果,怕是要死在这里。他不怕死,每个人的结果都是死,忍者更是每天都面临死亡。他很早之前就直面过死神的眼睛。
“我不怕。”兜又笑,灿烂的就像被夸奖的孩子。

凌晨两点左右,云层逐渐散了去,猫爪般的月亮投下残缺的光,血红的颜色。
血色的月是不祥之兆呢。兜推一推眼镜,按一下腰上的小包。很好,武器和药物各就各位,暗器也都在合适的位置,实在找不到,查咳拉也足以对抗。
不要太兴奋就好。他拍拍额头提醒自己。那在大蛇丸面前刻意隐藏起来的另一幅面孔,他还不想被他看见。

凌晨三点,一块乌云挡住了血月,一时间只能用月黑风高来形容。风吹动竹林,竹叶互相摩擦着沙沙的响。
来了!兜微微钩起唇角,弯一个狰狞的弧度。
十几道黑影顺着楠竹粗大挺直的树干滑下来,竹面与衣料的摩擦声隐在竹叶的碰撞声中,掩盖的几乎完美。
十五个人……还有一个藏在哪里……“大人,借用一下!”兜反手抽出大蛇丸腰间的草薙剑,结好印,横切,查克拉混在锋利剑气中,几十杆楠竹刷啦啦倒成一片。
大蛇丸一时惊讶。兜一直是单纯温良的,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样的实力?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察觉?
刺杀者也惊讶。上一轮的失败,只道是对手实力强,却没想强到如此地步。仅是剑气就放倒这一片楠竹,若是吹在肉上,不知是怎么个惨烈法。
正迟疑间,几倒剑气又呼啸而至,四人没躲的过,当场就裂作几大块,鲜血像浪花那样绽开,兜小心避过,不沾到那些腥甜的液体。
他好像不愿接触血……看来近身战比较好打呢。似乎是领导者的人比个手势,剩下十名忍者急速向兜扑去,拉近距离。
兜冷哼一声,迎着砂忍冲去,结印,深吸一口气,猛力吹出。
风遁·大突破!!
前方砂忍避让不及,被吹的失了平衡,撞在竹干上,腾回来,兜手起刀落,血迹染上他的眼尾、唇角,他反射性的舔一舔,盐腥的味道在舌尖上化开时,血液中的一部分开始躁动不安。
啊,真是糟糕。他笑,没心没肺的味道。抹一把脸,血迹蹭成薄薄的一片,像是地狱中爬出的厉鬼,眼眸在镜片后闪着诡异高光。他抬手,剑尖直指领头的砂忍。“若想动大蛇丸大人,先过我这关吧。”声音不大,瞳孔中释放的杀气却足以令人心惊胆寒。那杀气都是往藏起来的气息去的,他在说,别乱动。
砂忍犹豫一阵,一起向兜冲去。兜也不躲,挽几道剑气抛去,有人死,有人伤,冲到面前的也被踢开去,撞在竹上吐几口血。
然而兜却心脏狂跳。那个藏起来的砂忍,在他的杀气改变方向的一瞬间直冲向大蛇丸的方向。他才回头,就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淡淡的血腥味逐渐散开。
他回身冲过去,那忍者灵巧的跳开,转身划一个风刃。兜生生挡下,回敬几道剑气。然而那风刃竟没被完全阻挡,余下的刃切在大蛇丸肩上,鲜血溅上苍白的脸,死色繁华绚烂开放。大蛇丸身体一歪,往后倒去,倒在楠竹间。
“大人!!”兜扑过去,犹豫着不敢碰触大蛇丸染满鲜血的身体。
“……我没有事。”大蛇丸捂住流血的肩,轻轻说,好像受伤的不是他。“没伤到筋骨,都是皮外伤。”
“真的没事?”兜拉他起来,眼角瞄过集结的砂忍。集体攻势吗,看来是最后了。这样想着,他回头,眼中闪了艳丽的酒红。
大蛇丸心里震惊。那样杀气腾腾的兜,是他从不曾见过的。也从来没有料想过。
兜回身冲向砂忍的七人阵型,查咳拉集中在掌心,几乎清晰可见。
横切,竖斩,风刃割伤了皮肤,他不在意;短刀断成两截,他不在意。他只是紧盯着那些砂忍的影子,类似雷切的突刺技扯开砂忍的身体,血肉横飞,伤筋断骨,腥风血雨的形成方式几乎称得上是艺术。那些血液泼在他身上,从头到脚染的红遍,冷红的月光下面,那简直是邪神阿修罗的舞姿,血腥的,暴戾的,优美的,柔润的;野蛮却鲜活,没有章法,只是依照喜欢的方式在跳杀戮的舞,舞开漫天的火焰宛如千朵红莲。
兜最终是将双手戳穿那砂忍的胸膛。他笑,邪恶的狰狞的血腥的暴戾的味道,用力一扯,一挥,一腔热血画了个整圆飞出去,泼在竹林里,溅一些在大蛇丸脸上,妖艳的红。
大蛇丸靠着楠竹的粗壮枝干,连呼吸也忘记。那真是华丽的杀人技术。他不需要武器,他本身便是刀,是剑,切入敌人心脏,带出血肉横飞,空气里都染了浅淡的红。为什么?兜一直都是温柔善良的,一直都是恭敬温和的,这样杀气腾腾,这样狂暴凶残的兜,竟和那个一直都微笑着的温良少年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他竟可以有这样的变化,迅速彻底并且心安理得。
兜胡乱抹了不断滴血的头发和脸,那浓烈的红丝毫也不见减弱的盖在少年的皮肤上,只留一双来自地域的,酒红的眼,明亮的,闪闪发光。他细细察看每具尸体,它们散落在竹林中,每个死者都不瞑目,残缺不全,身体和手脚分开两边。这样,就不会有谁会再伤到大人了。他笑,小声的,冷彻的,死神的长镰寒光一闪,森白刃口冥冥里浮现。没有活口留下,所有的人,全都死在他的袭击中。
他退回大蛇丸身边,伸手去擦大蛇丸脸上的血迹,却将手上的也抹上了他的苍白皮肤。他苦笑,叹口气,草草包扎好大蛇丸割伤的胸口和肩,扛起来,绕过那堆模糊的血肉往竹林那一边走。他记得自己曾经在这里看过一条河,十年前同药师夫人去邻国时,他们在那里休息过。

下了几天的雨,森林里湿气非常重。雨水疏松了泥土,一些树木倒了下去,让出空间给新生的植物。
兜踩在那些过于湿润的土壤中,泥浆糊满了下半身盖住血腥味。他照着记忆中走过的兽道在过于茂密的丛林中且走且停,调整姿势避开大蛇丸脱臼的腿和割伤。兽道很滑,到了中午,他找到了那条河。
河水已经清澈,岸上的树木和乱石记录了它泛滥的痕迹。天气是晴天,却没有晒干河边的石滩。大蛇丸洗干净身上的污迹,兜早已打扫完内务,烤干一件黑色的外套拿过来裹住他的身体。地面还是湿气很重,兜四处寻找,然后将他安置到一棵横过了河面的杜鹃树的粗壮枝干上。
大蛇丸坐在繁茂的枝叶和重叠的花蕾中,苍白纤细的腿搭下来,指尖浸在水里,凉凉的非常舒服。他四处观望,密林里只有这一棵杜鹃。他记得这样的树在云之国非常普遍,而在木叶,他只看见了这一棵,却比云之国的任何一株都要高大。它已经很老了吧。他想,弯过一枝花枝。它会开花吗?什么时候开呢?他习惯性的用手支起头,挤压到胸口觉得疼才想起自己有伤在身。风刃留在他胸口的割伤一直从锁骨正中纵切到接近腹部,如此长的一道伤口,却出人意料的并不深,刚刚切破皮下组织,微微触动肌肉,连血也出的少。反倒是肩上的伤口出血较多,伤口却小,险险避过一根重要的血管,轻易就止血。只是左膝肿了起来,躲避风刃时运动过度,本就没有恢复的肌肉再次严重拉伤。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背?虽没丢掉性命,却搞的如此狼狈。
兜在水流下面一些的地方洗衣服。两人的衣服都是大片的黑色,殷红血迹一层又一层的渗进纤维,表面上看不出,流水一冲,便漾开一片浅淡的红。带着浅淡的腥,顺着河水流走。他也受了伤,腰上,腿上和手臂上都缠了绷带,小心的避开流水。战斗之后查克拉还剩下不少,紧急的伤口处理却耗的多了些,只能稍为治愈后再敷上药物。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必须考虑到后路。他洗好了那些衣服,生一堆火,架着细细的烤干。他透过跳动的火苗,看见大蛇丸拉着花枝,心里有窒息般的惊艳感觉。其实比起花朵大蛇丸是更适合鲜血的,他却更喜欢那样安静的看着花的大蛇丸,那样深红浓黑苍白的色彩,是极端的艳丽,也是极端的凄凉。花的红和血的红是不一样的,就像生命和死亡。他提起那些划破了的衣服,缺口很长,却没有针线。他无奈的笑笑:就这样凑和着穿吧,至少大人还有件外套。
但是当他给大蛇丸穿好,却又发现,那情景,简直悲惨到只能用“披一块搭一块”来形容,领口中又露出缠的严严实实的绷带,完全是一幅在逃钦犯的造型。他没忍住,当场就笑出了声。
大蛇丸瞪他几眼,却也没有办法。没有针线,备用的服装又在攻防中丢失,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兜却真心快乐。大蛇丸没有事,他也没有事,原本他已经做好准备死在那里,没想到竟可以活到现在。他拆开绑在大蛇丸腿上的头带,复了位的关节又再次肿了起来,肌肉拉伤愈发严重。药师班长说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忍者虽用不了那么长时间,若不小心,却会令情况变的严重。他轻轻的用手环住肿起来的膝关节,刚要提出查克拉,大蛇丸拉开了他的手。
“你的查克拉耗费太多了。”他说,制止了兜使用掌仙术。“让它自己好吧,没关系的。”
兜垂下眼,放了手,又用头带细细的缠好,绑紧。
林地中湿气太重,猛兽也多,兜揽着大蛇丸跃上树顶,大蛇丸看着那些杜鹃花从身边模糊的滑过,有一些恍惚,兜知道他喜欢那些花。那树杜鹃非常大,兜在浓密的花丛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疲倦开始显现。从昨天起就一刻也没有闭眼,再经过连番的战斗,坐下来没有多久,兜便靠着树干打起磕睡。
大蛇丸被兜紧紧圈在怀里,有一些哭笑不得。被人照顾本来是一种很舒服的事情,可是兜对他的照顾却时刻提醒他,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这令他很沮丧,却不得不承认,那是事实。
四周十分安静,那些杜鹃的花影在风里晃动,蓝天下十分艳丽。他小心的取下兜的眼镜,兜也不察觉,银灰色的额发掉下来遮住额头,睡脸柔和而单纯。真是无法想象,凌晨时那场战斗中,这张过分文静的有些秀气的脸,竟会有那样可怖的狰狞的神情。那简直就是故事里的邪神阿修罗,一出现,便带来漫天的劫火燃成千朵红莲。

第四又二分之一章 山归来

他像往常那样扫完地,在给植物浇水时,突然发起了呆。

他来这里已经很久了,足足二十年。二十年是个很短的时间,短到刚刚好让他忘了自己的名字。二十年也是个很长的时间,长到刚刚好让他记住那两张脸。
其实也不是两张脸,有一个人是他十年前见到的。他和她很像,用着他取的名字。
他不记得二十年前的细节,只记得那个女人抱着孩子连夜逃走一路狂奔。他还记得十年前的细节,还记得那个孩子的双瞳褪去血色之后是一双与他同色的眼。
为什么会想起他们?不是在两年以前就决定忘却尘世的一切?他拍拍自己的头,心想或许是因为寂寞。寺院里的生活晨钟暮鼓,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春观夜樱,夏会繁星,秋观红叶,冬会初雪,不是很丰富,也不是很无聊。
山林的乐趣,在于静。日出,云海,松涛,麦浪。迎春开了。山樱开了。石竹开了。海棠开了。春花也好,秋实也好,一遍遍重复着过往,再美的风景也看厌了。
他站起身继续浇寺中的花草树石。山茶将谢了,睡莲长的却好,团团的叶子盖了全部水面,密密匝匝挤在一起,似将溢出。他本是栽种的白莲,长出的却是艳红的花瓣。红色是不祥之色,却舍不得拔了去,还是让它一年又一年长成这般繁盛模样。每一年都是妖异绚丽的颜色,在着清静去处滋生着暗色的妩媚。
倒也相安无事。

他知道自己本是不安于此的。二十年的时间却让他忘了目的。他只是习惯性的按照收留他的老僧交代的话,过着那样平淡的生活,千篇一律。生活枯燥,却不乏味,他像品茶一样品出带着一点点清苦的平静的香味,那香味让他只记得那个叫丹的女人和那个叫兜的孩子。

发现自己又发了呆,他无奈的笑笑,继续浇那些树木。
为什么会这样失常?他猜不到。

他听见有人敲门,很急促。他过去打开,看见一张记忆深处的脸。
“对不起,我家大人受了伤,可否在贵处借住几天?”兜背着大蛇丸一脸焦急。“住宿费什么的我会付给您。师傅。”
他有些恍惚的仔细端详那张脸,那时与丹一模一样的脸,不美丽却很秀气的脸。那双眼睛是他的深紫而不是她的玫红。
是你吗,兜。
“请进吧。”他垂下眼让他们进了门。“请往里面走。”看见兜将大蛇丸从背上放下来抱在怀里,心念罪过。
他怎么会忘了他们呢。他明明记得,丹的脸,兜的脸,大蛇丸的脸。他爱她,爱他,却恨他。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和他。她那么强大,却为了他和他甘愿放弃梦想。如果不是他他们本可以在一起的。她可以不死。他可以不逃。他可以以另外的方式成长。可是现在呢?现在他怕是下不去手了。他更是会用生命来保护他。为什么?他明明应该作为复仇者追杀他,现在却要拼了生命保护他。
罢了罢了。他摇摇头。尘世的一切,他已经不想管,也无从去插手,无从去评述。

他就像他十年前料定的那样来到这里。却没有回来。再也无法回来。